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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珠簾暮卷西山雨 第一百八十章 何為兄弟?

    代州軍來了。

    兩千多生力軍的加入讓幾乎被攻破的邊關(guān)重新變得穩(wěn)固起來,然而這并不代表邊關(guān)就變得牢不可破,這兩千多人對于這次戰(zhàn)爭來說,其實(shí)不過杯水車薪。

    城墻外邊的黑武人有至少四五萬,而這還只是先鋒軍,如不出意外的話,黑武人這次南下的總兵力可能不少于三十萬,這還只是推測,因?yàn)橐胫毕轮性?,低于三十萬兵力也不過是一場游戲罷了。

    而這是譚千手為了安撫城內(nèi)外的百姓最保守的預(yù)計,劉牧的預(yù)計就沒有這么樂觀,從外邊的旗號判斷,這個先鋒將軍就是那年把大楚北伐軍打的狼狽退回關(guān)內(nèi)的律遲,那時候律遲還很年少,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銳意,而正是這銳意讓他在大戰(zhàn)之中脫穎而出。

    大戰(zhàn)之后,律遲不斷的被封賞,傳聞在三年前就已經(jīng)貴為黑武帝國的大將軍,按照黑武的品級制度,他已經(jīng)是正二品的封疆大吏。

    這樣一位大人物也只是先鋒將軍,所以劉牧推測,這次極有可能是黑武汗皇闊可敵大石御駕親征,所以黑武南下的兵力應(yīng)該遠(yuǎn)不止三十萬。

    連中原人都知道,這個闊可敵大石是一個好戰(zhàn)的瘋子,他在位這些年來就幾乎沒有停止過對外的征伐,十幾年來,當(dāng)初那些依附于大楚的周邊小國,已經(jīng)被黑武人滅了幾十個。

    如今是黑武人南下的最好時機(jī),一心想做千古一帝的闊可敵大石怎么可能會不來?只要這一次他一戰(zhàn)定下中原,他將超越黑武國歷史上的任何一位汗皇,甚至超越那位統(tǒng)帥著還是一群散兵游勇的黑武人擊敗蒙帝國的開國皇帝。

    闊可敵大石要讓他自己的名字,排在黑武國歷史的第一位。

    開國皇帝也只是擊退了蒙帝國而已,從蒙帝國的鐵騎手中奪回了他們自己的家園,而他若能踏平中原,那功績比起他祖上來說,豈不是要更加的恢弘偉大。

    入夜,城墻上。

    劉牧拎著兩壺酒過來,走到譚千手身邊,用腳踢了踢坐在那睡著了的譚千手。

    譚千手已經(jīng)四天三夜沒怎么睡過,入夜之后黑武人的攻勢再一次被打退,譚千手檢查了傷亡之后就靠坐在城墻上睡著了。

    “你居然睡得著?”

    劉牧把譚千手踢醒之后譏諷了一句。

    譚千手楞了一下,他也沒有想到自己會在這種時候睡著了,大敵當(dāng)前,之前的四天三夜他哪怕是得空睡一會兒,沒多久就會驚醒,可是剛剛睡得那一會兒卻格外的踏實(shí),心里好像沒有了擔(dān)憂。

    他想了想,可能只是因?yàn)閯⒛羴砹恕?br />
    這個曾經(jīng)與自己親如手足后來與他仇恨如敵的人來了,他卻睡的踏實(shí)了。

    但譚千手并沒有說出來自己的想法,都是大男人,有些話就算是想到了也不愿意說出來,畢竟顯得有些肉麻。

    劉牧喘息著在譚千手身邊坐下來,然后把一壺酒扔在譚千手懷里。

    “你是不是覺得我不會來?”

    劉牧喝了一口酒后問他。

    譚千手搖了搖頭,他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在劉牧來之前,他曾經(jīng)認(rèn)為自己很理智的分析過劉牧不會來,可是心里又有一個聲音不停的告訴他,劉牧一定會來。

    劉牧見他不回答,于是哼了一聲后說道:“猜你就是這么想的,但是老子來了,老子可不像是某些人,兄弟求救都能見死不救。”

    譚千手苦笑,然后灌了一口酒。

    劉牧看了他一眼,然后重重的呼出一口氣。

    “我也真勸過自己別來,你當(dāng)年能狠心不去救我,憑什么老子就狠不下來這個心?”

    劉牧喝了口酒,忽然就笑了。

    “老子還真就是狠不下來這個心?!?br />
    他把酒壺伸出去,譚千手舉著酒壺和他碰了一下。

    千言萬語,都在這碰了一下中。

    兩個人同時仰起頭咕嘟咕嘟的灌了一口酒,然后對視一眼,又都沒心沒肺的笑了起來,而這一口酒又一笑之中,藏著兩個人多少釋然,多少過往。

    “是不是恨我?”

    劉牧又問了一句。

    譚千手搖頭:“不恨,從來都沒有過?!?br />
    劉牧笑道:“老子這近九年來那么欺負(fù)你,你都不恨我?”

    譚千手嗯了一聲后說道:“想恨來著,真的,有時候被你這孫子氣的想罵街,尤其是每次去代州城求你分撥糧草的時候,恨不得給你一個耳光,可就是恨不起來?!?br />
    劉牧道:“賤不賤?”

    譚千手道:“這么想的話,有點(diǎn)?!?br />
    劉牧道:“我也是,賤?!?br />
    兩個人又對視了一眼,然后再次笑起來。

    “你知道我為什么后來像是變了嗎?”

    劉牧這次的問題,沒有等著譚千手回答,因?yàn)樗雷T千手給不出答案,哪怕年少時候他們那么的相似,兩個人有無數(shù)的想法都幾乎一致,那時候劉牧就曾經(jīng)說過,他們倆可能用的是一個腦子。

    他低著頭繼續(xù)說道:“因?yàn)槟且粦?zhàn)之后,老子發(fā)現(xiàn)這個世界上被欺負(fù)的都是實(shí)在人,都是干事的人,都是真正拼命的人那一戰(zhàn),為什么是你和我被留下斷后你想過嗎?”

    譚千手道:“自然是因?yàn)槟愫臀叶紱]去送禮?!?br />
    劉牧嗯了一聲:“所 聲:“所以那些送了錢的人,全都在后撤的大隊(duì)人馬里,而你我這樣的人,就被留下了,要拼了命的去保護(hù)他們這些怕死的王八蛋,譚千手,你知道老子為什么怨恨你嗎?不是因?yàn)槟悴蝗ゾ任?,你說的對,大戰(zhàn)之中各司其職,怎么能擅離職守?老子怨你,是因?yàn)槟闼浪朗刂娇谝o(hù)著的是那群王八蛋啊?!?br />
    譚千手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他從來沒有想過這些,此時聽劉牧說出來后,心里的愧疚感更重。

    事實(shí)確實(shí)如此他沒有去救他親如手足的劉牧,而是葬送了一千多大楚府兵來為那些貪生怕死的王八蛋守住后路。

    想到這,譚千手舉起酒壺又狠狠的灌了幾口。

    “所以后來我變了?!?br />
    劉牧繼續(xù)說道:“與其讓那些貪生怕死的王八蛋回去把軍功都領(lǐng)了,還要指著我們鼻子趾高氣昂的罵街,不如我也去分一杯羹,不然憑他媽的什么?當(dāng)初宇文勒那個王八蛋帶著一萬余兵力跑了,留下我一千人堅守,回去之后他卻被封賞為一等侯?!”

    他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可卻根本出不了當(dāng)年那口氣。

    他說:“所以老子回到都城之后就變賣家產(chǎn),想盡辦法討好劉崇信,還恬不知恥的拜他為義父,當(dāng)著文武百官的面我直接跪下來磕頭求他收我,他哈哈大笑的樣子我現(xiàn)在還記得清清楚楚,可是我必須那么做”

    他看向譚千手:“你那個功過相抵,你現(xiàn)在明白是怎么來的了吧?仔細(xì)想想,你還會怨恨我嗎?”

    劉牧到了代州做守備將軍,他就是譚千手的頂頭上司,譚千手自然看他臉色,他也逢人就說,他回來代州做將軍就是來整治譚千手的,連譚千手都聽說過,他原本的軍功都被劉牧給弄沒了,最終也只是個功過相抵,可劉牧這樣做只是為了保護(hù)他。

    大戰(zhàn)之后將近十年,他都在這鬼地

    方做邊關(guān)將軍,那并不是劉牧排擠,相反是劉牧的保全。

    實(shí)際上,并不是大部分人認(rèn)為的那么回事,為什么劉牧要變賣家產(chǎn)去巴結(jié)劉崇信?是因?yàn)樗犝f大軍敗北,劉崇信他們要找一些替罪羊,損失了十二萬精銳府兵的大敗,沒幾個人被砍頭能算是有個交代?

    而譚千手就是這些替罪羊之一,在原本要上奏給陛下的奏折中,譚千手非但沒有死守大軍退路之功,反而被寫成了一個臨陣脫逃導(dǎo)致后軍大敗被黑武人屠戮的罪魁禍?zhǔn)字弧?br />
    劉牧變賣家產(chǎn)送給劉崇信,又在文武百官之前極盡諂媚的拜劉崇信為義父,只是為了能把譚千手的名字從那本奏折上去掉,最終,譚千手的誅九族變成了功過相抵。

    劉牧的話說到這,沒有說明,可是譚千手再傻也明白過來了。

    他呆呆的看著劉牧,眼睛逐漸發(fā)紅。

    “少他娘的那么看老子,好像個娘們兒似的?!?br />
    劉牧把酒壺里的酒一飲而盡,他抬起手在譚千手的肩膀上拍了拍。

    “千手,你知道,我們因?yàn)檫@個吃了太多的虧,宇文勒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衛(wèi)大將軍,我送了那么多金銀,換了一個代州將軍,而你呢”

    劉牧看向譚千手說道:“當(dāng)然你是個混蛋罪有應(yīng)得,如果不是老子想著,我要守護(hù)的是大楚百姓,而不是那群大楚的蛀蟲,我這次真的不會來?!?br />
    譚千手看著他,忽然笑了笑:“不信?!?br />
    劉牧白了他一眼:“你以為我單純的會因?yàn)榫饶愣鴣恚坷献觼矶际且驗(yàn)榘傩諅??!?br />
    說完后他自己也笑了,他他娘的也不是很信自己的話。

    “上一次,我們沒機(jī)會并肩作戰(zhàn)?!?br />
    劉牧伸出手晃了晃后說道:“這次可以了?!?br />
    譚千手也伸出手,兩個人的手緊緊的握在一起。

    如果不是這次到了邊關(guān)后看到如此戰(zhàn)局,覺得自己可能是有來無回了,這些話劉牧也不會對譚千手說,有些時候他就想著,如過去九年一樣讓譚千手那個白癡內(nèi)疚一輩子好了,因?yàn)槟菢拥膬?nèi)疚還好過些,如果讓譚千手知道了劉牧為了救他而認(rèn)賊作父的話,那種內(nèi)疚,更難熬。

    每次譚千手去代州求糧的時候,劉牧看著他那樣子心里都覺得難受,然而他也清楚,如果自己不表現(xiàn)的心狠一些,那個家伙啊,心里的煎熬和愧疚會把他熬瘋。

    “可惜了啊?!?br />
    劉牧看向譚千手說道:“年輕的時候我們還有個約定,如果我們倆的后代是一兒一女,那就結(jié)成親家,如果是兩個兒子或者兩個女兒,那就讓他們結(jié)拜,可是你這個廢物,這么多年過去了,別說兒女,連個女人都沒有?!?br />
    他白了譚千手一眼:“廢物不?”

    譚千手哼了一聲后說道:“你有兒女?你有女人?”

    劉牧自豪的說道:“雖然我沒有兒女,但我有女人啊,你以為代州城里和你這邊關(guān)一樣,地上的鳥屎都是公糞。”

    譚千手楞了一下,然后搖頭道:“不應(yīng)該啊,如果真的如你所說夜夜笙歌,你今天殺敵的樣子還能那么龍精虎猛?我覺得你是在吹牛皮?!?br />
    劉牧哈哈大笑,站起來,手扶著城墻看向外邊遠(yuǎn)處,那里是黑武人的連營,燈火連綿像是一片落在地上的星辰。

    譚千手也站起來,不知不覺的,把手放在了劉牧肩膀上,劉牧的手也放在他肩膀上,兩個人的胳膊交叉在那,就像是十年前,他們準(zhǔn)備隨軍北伐的時候站在高坡上望向黑武的方向一模一樣。

    這就是勾肩搭背吧。

    他們已不再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