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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1章 觀書喜夜長

  文廟陪祀圣賢坐鎮(zhèn)的天幕大門,相互間并不相通,所以陳平安三個就是重新去了趟天外,再通過寶瓶洲那道大門重返浩然。

  既然到了寶瓶洲上空,他們趕路就不用著急了,去往大驪處州,三人如拾級而下。

  俯瞰一洲大地山河,云在青天水在瓶。

  蹦蹦跳跳的謝狗轉(zhuǎn)頭看了眼小陌,感嘆道:“小陌,你這般裝束,照理說土氣的,可是穿在你身上就不一樣了,俊俏得很哩,真真切切,應(yīng)了一句詩文,眼前有景道不得!”

  小陌默然。

  謝狗大搖大擺行走,學(xué)那巡山小水怪肩頭一晃一晃,“黃帽青鞋綠竹杖,劍仙踏遍隴頭云。”

  在落魄山待久了,入鄉(xiāng)隨俗,謝狗學(xué)了不少習(xí)慣和人情世故。

  小陌忍了又忍。

  謝狗好像文思如泉涌,擋都擋不住,“三千年來尋劍客,道樹枯木又逢春。自從一見梅花后,直至如今更不疑?!?/p>

  陳平安笑問道:“開篇為何不是‘一萬年來’?”

  謝狗嗤笑道:“能比‘三千年’更好?”

  陳平安點頭道:“倒也是??磥硪髟娮鲗@一行,謝姑娘是登堂入室了的?!?/p>

  謝狗雙手負(fù)后,緩緩說道:“世事短如春夢,投簪下山閣,拾取水邊釵,個中須著眼,諸君分明看,仔細(xì)認(rèn)取自家身?!?/p>

  陳平安沉默片刻,真心有點遭不住了,說道:“小陌,你以后做自己就好了。”

  小陌猶豫了一下,說道:“白景的這句酸文,比打油詩好些。”

  走在中間的陳平安抬起雙手,朝他們分別豎起大拇指,“你們倆,天造地設(shè)。”

  謝狗突然說道:“好像那個李-希圣,在趕來這邊的路上?!?/p>

  陳平安點頭說道:“你們倆先回落魄山就是了,我跟他聊完,就直接去村塾那邊?!?/p>

  其實在被陳平安喊走之前,謝狗在陸氏司天臺和芝蘭署那邊偷偷留了一份“見面禮”。

  等到他們一走,而且是差不多過了半炷香功夫,整個陸氏家族才出現(xiàn)了好似地牛翻身、鰲魚拱背的異動,估計如今陸氏為了收拾爛攤子,已經(jīng)忙得焦頭爛額了。光是那筆修繕費用,就是一大筆谷雨錢。

  在小陌和謝狗御風(fēng)去往落魄山?jīng)]多久,李-希圣就在陳平安附近現(xiàn)身,面帶笑意,開門見山道:“陳平安,三山九侯先生讓我捎句話給你,讓你不用猜了,他當(dāng)年游歷驪珠洞天,確實曾經(jīng)在泥瓶巷住過一段時日,只不過時間不長,幾年而已,至于后來發(fā)生那么多事,這位前輩還是讓你不用多想,是你‘自找’的。 ”

  說到這里,李-希圣微笑道:“放心,這位前輩評價你的‘自找’一語,是個褒義說法。”

  陳平安松了口氣。

  李-希圣笑道:“從地理位置上算,你們確實屬于鄰居了,但是隔了太多年,其實沒有什么道脈淵源可言,你大可以如釋重負(fù)?!?/p>

  陳平安終于從李-希圣這邊,驗證了其中一個猜想。

  李-希圣以心聲說道:“陳平安,只說一個我的猜測,你聽過就算。你可知道三山九侯先生配合禮圣,曾經(jīng)嘗試為浩然天下訂立新禮?”

  陳平安點頭道:“聽先生說起過這件事,我知道些內(nèi)幕?!?/p>

  人間曾經(jīng)有希望出現(xiàn)一位“人道之主”。

  李-希圣看了陳平安一眼,點點頭,既然他已經(jīng)獲悉真相,就不用多說了,便轉(zhuǎn)移話題,“聽說過閏月峰的辛苦吧?”

  陳平安笑道:“陸掌教多次提起此人,羨慕不已。”

  “青冥天下的武夫辛苦,與那蠻荒晷刻都是一樣的存在?!?/p>

  李-希圣說道:“每座天下,都有這么一個存在。而我們浩然天下那位,他對于禮圣的做法,并不認(rèn)同,所以導(dǎo)致新禮無法推行下去?!?/p>

  陳平安對此不予置評,實在是不敢妄下定論。

  猶豫了一下,陳平安小心翼翼說道:“鐘魁?”

  如果說劍氣長城,擔(dān)任末代隱官的陳平安是一個變數(shù)。

  那么桐葉洲,就有兩個變數(shù),一隱一顯,分別是扶乩宗的那個雜役弟子,以及大伏書院的君子,鐘魁。

  陳平安是想知道,鐘魁是不是三山九侯先生的道法傳承者之一?

  李-希圣微笑道:“既然都是猜測,不妨膽子再大一點。”

  陳平安震驚道:“鐘魁是三山九侯先生的分身之一?!”

  原本他至多猜測鐘魁是這位前輩某位嫡傳弟子的兵解轉(zhuǎn)世。

  就像陸沉所說,若非三山九侯先生露面少,幾乎不怎么現(xiàn)身,不然那些犯了“前朝天條”的鬼仙,出現(xiàn)一個,就會被斬一個。

  這位不顯山不露水的三山九侯先生,從自身修行的道路,到道統(tǒng)傳承和收取弟子,都極為隱蔽。

  因為暫住京城火神廟的封姨,先前為陳平安泄露過些許天機,才知道一位親傳弟子,和兩位相對比較年輕的不記名弟子。

  那位“有據(jù)可查”的嫡傳弟子,是治所位于方柱山的青君。而上古三山的地位,還要高過如今穗山在內(nèi)的浩然中土五岳。

  此外兩位不記名弟子,道士王旻,與白也是同一個時代的練氣士,遵旨奉敕出海訪仙。

  另外一位劍修盧岳,在浩然天下出現(xiàn)和落幕極快。

  那個遠(yuǎn)古天庭雷部出身的老車夫,在京城曾與陳平安提及三山九侯先生,也說了些老黃歷,說三山九侯先生曾經(jīng)在驪珠洞天駐足,只是歲月長短,未知。但是可以確定一事,驪珠洞天的福祿街和桃葉巷,歸根結(jié)底,皆是因他而有。

  福祿街,自然是符箓街。桃葉巷的那些桃花,也是三山九侯先生隨手種植。

  事實上,就連大驪王朝鑄造的那三種金精銅錢,都是三山九侯先生贈予的雕母。

  而劍修盧岳,便是出身福祿街盧氏,與盧氏王朝有千絲萬縷關(guān)系的福祿街盧氏,在盧氏王朝覆滅后,沒有被連累,想必與此大有關(guān)系,陳平安猜測,劍修盧岳,雖說好似曇花一現(xiàn),沒有留下太多山上事跡,但是極有可能始終在世,至多是有過一場兵解離世的劫數(shù),但是通過某些秘術(shù),能夠保留前世記憶,所以才使得大驪朝廷如此忌憚,沒有對福祿街盧氏這一脈趕盡殺絕。

  李-希圣無奈道:“都敢跑去中土陸氏砸場子了,陳山主就這么點膽子?”

  陳平安愣了愣,望向李-希圣,李-希圣輕輕點頭,沒猜錯,就是了。

  當(dāng)然不是全部。

  李-希圣問道:“還記得你是怎么認(rèn)識劉羨陽的嗎?”

  陳平安點點頭,是劉羨陽被一伙同齡人追趕到泥瓶巷,那撥出身富貴的少年天不怕地不怕,下手極狠,差點就打死了劉羨陽。

  為首之人,正是福祿街盧氏子弟,此人如今還在清風(fēng)城那邊搏一份富貴前程。

  李-希圣笑道:“如果我的推衍沒有出錯,盧岳的轉(zhuǎn)世,就是那個白裳。”

  北俱蘆洲的劍修第一人,白裳?!

  如此說來,徐鉉豈不是三山九侯先生的再傳弟子?難怪徐鉉這個家伙,行事那般跳脫跋扈,敢在北俱蘆洲橫行無忌。

  陳平安從袖中摸出一張紙,遞給李-希圣。

  李-希圣接過手后,笑道:“真跡無疑,好好珍藏?!?/p>

  福祿街盧氏,曾經(jīng)送給當(dāng)時還是大驪皇后的南簪幾頁古書,都是祖?zhèn)髦铩?/p>

  其中一頁,看似是記錄了一門山上最簡單的穿墻術(shù)而已。

  “天地相通,山壁相連,軟如杏花,薄如紙頁,吾指一劍,急速開門,奉三山九侯先生律令?!?/p>

  那會兒的南簪,或者說中土陰陽家陸氏族譜上邊的陸絳,因為她當(dāng)時還沒有使用那串靈犀珠的關(guān)系,再加上大驪先帝對她其實頗為約束,導(dǎo)致南簪并不理解這張書頁的珍貴程度。

  兩人邊“下山”邊閑聊,等到臨近大地,大驪處州疆域一覽無余,唯獨家鄉(xiāng)小鎮(zhèn)的上空,依然云霧縈繞,看不清道不明。

  上次與稚圭重逢于一處桐葉洲舊大瀆龍宮遺址內(nèi)。

  曾經(jīng)問過她一個問題,認(rèn)不認(rèn)識三山九侯先生。雖然稚圭沒有給出確切答案,但是顯而易見,不但認(rèn)識,她對他既恨,更怕。

  一口鐵鎖井,卻恰好是“茍延殘喘”的真龍王朱,那一口生氣所在,能夠讓她與外界天地相通。

  那座位于小鎮(zhèn)和西邊大山接壤處的真珠山,則是真龍所銜“驪珠”所在。一條龍須溪,與小鎮(zhèn)主街,是一隱一顯的兩條龍須,福祿街和桃葉巷則分別是龍頸和一段龍脊,街上的每一座府邸就是一張符箓,那些屋舍的占地大小,都是有講究的。桃葉巷的每一株桃樹,根須扎入地底,就是一顆困龍釘。福祿街用以鎮(zhèn)壓真龍龍頸處的氣府,防止其“抬頭”,后者禁錮龍脊處的筋骨,使其身軀不得動彈絲毫。

  那數(shù)十座燒造瓷器的龍窯,號稱千年窯火不熄,對于王朱來說,就是一場名副其實的大火烹煉,宛如置身于油鍋內(nèi),故而小鎮(zhèn)窯工每一次開窯燒瓷,就是往油鍋里傾倒?jié)L燙的沸水湯汁,是為“業(yè)火”,不斷灼燒王朱的魂魄。

  要知道這種符箓手段,不止是鎮(zhèn)壓一條真龍而已,而是在壓制整個人間的蛟龍氣運。

  一著不慎,就會瘋狂反撲作為“始作俑者”的壓勝之人,后果可想而知,修士最怕沾染紅塵因果,可從來不是一句虛言。

  李-希圣解釋道:“既是一場漫長的殘忍酷刑,對于王朱來說,又相當(dāng)于一種迫不得已的淬煉和苦修,唯有熬過去了,才能脫胎換骨,等到重見天日,然后恢復(fù)自由身。”

  “小鎮(zhèn)并非一開始就是如今的四姓十族,最早在這處古戰(zhàn)場落腳扎根的各方練氣士,他們開枝散葉后,時日一久,各自勢力的消長,比如某個姓氏家道衰落了,不得不變賣祖產(chǎn),搬遷到類似二郎巷、杏花巷這樣的地界,交割地契后,原先舊宅邸被新主人拆掉墻壁,每一次變更地界,就等于其中一張符箓有所松動,這正是王朱的希望和盼頭所在,她在長達(dá)三千年的漫長歲月里,憑此熬過了一場又一場的煎熬?!?/p>

  “齊先生當(dāng)年就是對她起了惻隱之心,故而對她多有庇護?!?/p>

  “只是那會兒的王朱尚未完全開竅,懵懂無知,對此并不領(lǐng)情就是了。”

  “所以齊先生,當(dāng)然還有你這個鄰居,在王朱心目中,都是很特殊的?!?/p>

  李-希圣說到這里,突然伸出手,問道:“有酒嗎?”

  陳平安笑著取出兩壺酒水,干脆盤腿坐下,與李-希圣輕輕磕碰酒壺,各自飲酒。

  每一位路過舊龍州的外鄉(xiāng)大修士,只要境界夠高,眼力夠好,就可以看出些深淺不一的端倪。

  就像小陌,在他眼中,破碎墜地降格為福地的驪珠洞天遺址,就可以讓小陌生出一種錯覺,置身其中,就像在與一位十四境純粹劍修對峙,而且雙方近在咫尺。

  所以他上次聽公子第一次說及關(guān)于兩把飛劍的設(shè)想,小陌就給出一個建議,可以悉心揣摩小鎮(zhèn)的山水格局,相當(dāng)于是與三山九侯先生問道求法一場了。正因為小鎮(zhèn)處處暗藏玄機,都是學(xué)問,有點類似那兵家初祖的十一境一拳,拳譜就嵌在陳平安人身天地內(nèi)的山河。

  當(dāng)時的陳平安卻是知難而退,說了兩句話,“我如今想要讓小天地內(nèi),一朵花開都做不到,現(xiàn)在就想要仿制出這座大陣,有點好高騖遠(yuǎn)了。 ”

  “不過這是大道所指的方向,肯定是沒問題的。大不了多花些時間,靠著滴水穿石的笨功夫,一點一點慢慢拆解吧?!?/p>

  其實精通陣法的劉景龍,早就發(fā)現(xiàn)小鎮(zhèn)存在本身,就是一座寶山,根本就是一部無字的道書。

  畢竟那位三山九侯先生,被推為天下符箓一脈的開山鼻祖,后世所謂的七十二家符法,至少半數(shù)道路,都是這位前輩開辟而出。

  陳平安想了想,從心湖那邊抽出一張紙,是一幅彩繪夾雜白描的畫卷,類似一幅光陰走馬圖。

  紙上彩繪處,皆是陳平安記憶深刻的景象,白描和粗糙處,便是記憶模糊的人與事。

  李-希圣接過紙張,掃了眼,問道:“是北俱蘆洲的鬼蜮谷?”

  陳平安點點頭,第一次游歷骸骨灘的鬼蜮谷,在那寶鏡山,曾經(jīng)遇到當(dāng)時還是金身境武夫的楊凝真,后者就是為了得到那把所謂的三山九侯鏡,才在山中消磨光陰,不過此物得手后,楊凝真卻是送給了那位被譽為“小天君”的弟弟楊凝性,后者如今已經(jīng)進入白玉京修行。

  在夜航船上,吳霜降也曾與陳平安提及一樁密事,早年曾經(jīng)碾壓所有同輩修士的皚皚洲大修士韋赦,在躋身飛升境一百年后,就開始嘗試合道躋身十四境。結(jié)果第一次合道失敗后,三山九侯先生便親自走了一趟皚皚洲,按照吳霜降的說法,屬于主動側(cè)身讓步,為韋赦留出了半條道路的一扇門,可惜韋赦還是沒能抓住機會,等到兩次試圖合道皆失敗,韋赦好像就再沒有嘗試第三次合道的心氣了。

  李-希圣將書頁遞還給陳平安,忍俊不禁道:“終于明白三山九侯先生為何臨行之前,要與我說一句‘不必拘束,大可隨意’了,原來是評價你的說法,害我這一路胡亂推演,都是一團亂麻?!?/p>

  陳平安自嘲道:“關(guān)于那位,我如今得手的線索實在太少了,若是將茱萸峰田婉作為一條光陰長河的錨點,憑此展開各條脈絡(luò),我覺得只會是一條起步就是歧途的錯路,思來想去,就想要換個與小鎮(zhèn)既有交集、又足夠分量的練氣士作為坐標(biāo),才不至于被那位自身道法帶起的長河浪花,一沖就散?!?/p>

  即便身邊有李-希圣在,陳平安依舊不敢直接言說“鄒子”二字。

  先前在天外,陳平安幾次話到嘴邊,都不敢開口言語此事,就怕在三山九侯先生那邊,得到一個否定的答案。

  這就意味著陳平安必須推倒重來,另尋人選。要說陸沉,境界當(dāng)然足夠,但是肯定不行。

  好像每一位提及三山九侯先生的修士,或多或少,都會帶著一種油然而生的敬意。

  哪怕是陸沉這種混不吝的,在他剛成為道祖小弟子那會兒,甚至?xí)c結(jié)伴游歷白玉京的純陽呂喦說一句“大話”,天下道法,自然始于師尊道祖,再薪火相傳于師兄,香火鼎盛于陸沉,將來陸沉再將這份蔚為壯觀還給天下。可是當(dāng)陸沉提及三山九侯先生,同樣不缺敬重。

  嗯,只有一個算是例外。

  正是落魄山的首任看門人,鄭大風(fēng)。

  鄒子當(dāng)初游歷驪珠洞天,就在杏花巷那邊擺了個賣糖葫蘆的攤子。而此人的師妹田婉,正陽山茱萸峰的峰主,也曾偷偷進入過小鎮(zhèn),找到那個開喜事鋪子的老人,真名蔡道煌,也就是胡灃的爺爺,真實身份是昔年所有定婚店的主人,而他手上只剩下半部的姻緣簿子,不知為何,一路輾轉(zhuǎn)落入了柳七手中,再被后者帶去了青冥天下。但是田婉依舊得到了一批“月老”紅線,被她用來操控人心,繼而通過對李摶景、魏晉以及劉羨陽等人的姻緣線,亂點鴛鴦譜,憑此掌握寶瓶洲劍道氣運的流轉(zhuǎn),作為她砥礪自身大道的修行手段。

  前身是盧岳的白裳,是寶瓶洲驪珠洞天的本土人氏,就更說得通了。

  等同于一明一暗的兩洲劍道魁首?

  而紅繩此物是無法煉制和仿制的,所以當(dāng)時鄭大風(fēng)用了個褒貶皆有的說法,“就算是三山九侯先生,他老人家的道法,足夠通天了吧,一樣沒法子煉制?!?/p>

  尤其是說這句話的時候,鄭大風(fēng)好像神色玩味,似乎想起了一些陳年舊事。

  陳平安好奇問道:“柳七先生游歷青冥天下,是希望憑借湊齊一部姻緣簿子,作為合道契機?”

  李-希圣點頭道:“因為下半部簿子,就在道號復(fù)勘的朝歌手上,她是遠(yuǎn)古姻緣神的轉(zhuǎn)世?!?/p>

  李-希圣笑著說了句題外話,“淇水鯽魚,很美味的,絕對不比跳波河的杏花鱸遜色半點,你有機會一定要嘗嘗看。”

  陳平安點點頭。

  李-希圣喝了一口酒,問道:“走了趟天外,經(jīng)此一役,有何感想?”

  陳平安想起劍氣長城城頭上的刻字,一橫,就好像一條山間棧道,稍微思量一番,說道:“好像天地間存在著一張張漁網(wǎng),間距很大,凡夫俗子如小魚,鄰近漁網(wǎng),倏忽穿梭網(wǎng)格中,仿佛來去自由,甚至能夠?qū)⒛切├K線作為棲息之地,但是練氣士如大魚,境界越高,體型越大,反而無法穿網(wǎng)而游,只能強行掙脫,比如成為陸地神仙,以及合道十四境?!?/p>

  “所見略同?!?/p>

  李-希圣會心一笑,放下酒壺,取出一個材質(zhì)普通的麻繩圓環(huán),然后將其打了許多繩結(jié),笑道:“在白玉京青翠城散道之前,我覺得這就是我們所處的世道。”

  “只是后來我又覺得整個人間,就是一本書。但是底本,從來不在我們手中?!?/p>

  “就像有人可以隨便單獨摘出一頁紙,就能夠延伸出一系列的嶄新故事。讀書如樹木,翻書若乘涼?!?/p>

  聽到這里,陳平安忍不住開口問道:“如今想來?”

  李-希圣笑著搖頭,“沒有頭緒啊?!?/p>

  陳平安晃了晃酒壺,不知不覺,已經(jīng)喝完了一壺酒,又拿出一壺酒,李-希圣卻擺擺手,“你喝,我酒量不行,難得喝酒的?!?/p>

  若說人情反覆水,世事崎嶇路。那就喝酒,唯有喝酒醉鄉(xiāng)。

  李-希圣看著那個喝酒不停的陳平安,實在無法想象,當(dāng)年的泥瓶巷少年,會變得如此好酒,笑問道:“已經(jīng)想好了如何打磨兩把飛劍?”

  陳平安抹了抹嘴角,道:“除了一直吃金精銅錢,還需要不斷添磚加瓦?!?/p>

  “佛家說一塵含數(shù)剎,道家說一與萬物,殊途同歸?!?/p>

  李-希圣點頭說道:“籠中雀涵蓋天地十方,井中月成就光陰長河,集一千小千世界?!?/p>

  比如陳平安打算跟那位身為青萍劍宗客卿的青同道友,購買那些極為珍稀的梧桐葉。

  不過沒什么把握,估計青同不會點頭答應(yīng)的,至多就是不賣只送,而且肯定只愿意送出幾張梧桐葉,不會超過十張,打發(fā)了自己了事。

  陳平安的心理預(yù)期,是最少三張樹葉,當(dāng)然多多益善。

  至于如何回報青同,不是什么難事。畢竟以后雙方是近鄰,打交道的機會,多了去。

  陳平安看得出來,青同明顯是想要開山立派的,只是比較心虛,根本不敢主動與文廟提及此事。

  之前在那舊錢塘長曹涌那邊的七里瀧,在征得這位大瀆淋漓伯的同意后,陳平安將那些被地方志記錄在冊的詩詞內(nèi)容,總計數(shù)十萬字,從書上剝離出來,化做一條金色長河涌入袖中。

  此外,陳平安還曾在北俱蘆洲那處仙府遺址內(nèi),得到一本當(dāng)年誰都沒有在意的書籍,上邊寫了許多悲歡離合,不同的人生故事。

  自古觀書喜夜長。

  陳平安在村子那邊當(dāng)學(xué)塾先生,每晚都會親自書寫關(guān)于年輕游俠跟啞巴湖大水怪的一系列山水故事。

  相信一定可以給小米粒一個驚喜,就跟看一場活靈活現(xiàn)的鏡花水月差不多,山山水水,人神鬼仙,走馬觀花都像真。

  一個年紀(jì)輕輕卻劍術(shù)超群的江湖游俠,與擔(dān)任軍師和智囊的啞巴湖大水怪,并肩作戰(zhàn),與各路妖魔鬼怪,斗智斗勇……

  不過這個長長的故事,只有竹樓一脈的那個小山頭,才可以陪著小米粒一起觀看,其他人就別想了。

  不同于那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銀鹿,會覺得寫書太難,陳平安反而覺得有耐心長久看本書更難。

  李-希圣說道:“陳平安,準(zhǔn)確說來,我們兩個還是同姓?!?/p>

  其實雙方都姓陳,卻是同姓不通鄉(xiāng)。

  陳平安當(dāng)然是驪珠洞天本土人氏,李-希圣的祖籍家鄉(xiāng)卻是在那北俱蘆洲。

  陳平安點點頭,早就知道此事了。

  兄妹三人,李寶瓶,李寶箴,作為大哥的卻叫李-希圣。

  李-希圣站起身,清風(fēng)拂面,微笑道:“古詩有云,功成何必藏姓名,我非竊賊誰夜行?!?/p>

  陳平安說道:“這句話,得記下來。”

  閑來無事,兩人并肩蹈虛,天風(fēng)清涼,俱是心境祥和。

  逐漸恢復(fù)前身記憶的李-希圣,是在想念白玉京那兩位師弟。

  陳平安則是在擔(dān)憂阿良和師兄左右的處境。

  之所以沒有憂心忡忡,是因為直覺告訴陳平安,結(jié)果不是最好的那個,卻也肯定不是最壞的那個。

  只是不知為何,斐然、初升都已現(xiàn)身蠻荒,仍是沒有他們兩個的消息。

  臨行之前,鄭居中給了個古怪說法,一個在很久以前一個在很久以后。

  陳平安與師兄左右,撇開第一次短暫見面不說,其實就是在劍氣長城的那段歲月,才算勉強有點師兄弟的樣子。

  左右雖說也傳授給這個小師弟劍術(shù),但是言語之中,陳平安可以明顯感受到一點,師兄對自己的劍修身份,是不太看重的。

  師兄左右更像是一位治學(xué)用功的醇儒,致力于追求讀書人的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

  其實一開始陳平安就很好奇,只是礙于這位師兄的脾氣,不敢問。

  后來陳平安實在忍不住詢問一句,師兄的本命飛劍叫什么。

  左右果然當(dāng)場臉色就難看起來,只用一句話就把陳平安堵回去。

  先生在場的時候,你怎么不問?

  陳平安哪敢繼續(xù)追問什么,再問下去,肯定是要后果自負(fù)了。

  陳平安突然內(nèi)心一震,隨即釋然,因為李-希圣已經(jīng)告辭一聲,趕赴桐葉洲了。

  小陌身形落在小鎮(zhèn),跟著的謝狗疑惑道:“不直接回落魄山嗎?”

  小陌說道:“找個路邊攤,吃頓宵夜再回?!?/p>

  謝狗皺了皺眉頭,有點不適應(yīng)了。

  挑了個擺在小鎮(zhèn)主街的夜宵攤,小陌落座后,跟攤主要了兩碗豬肉薺菜餡的餛飩,從桌上竹筒取出一雙筷子,遞給謝狗后,輕聲問道:“什么時候返回蠻荒?”

  謝狗默不作聲,用袖子擦拭那雙竹筷,就像在賭氣。

  等到攤主端來兩碗熱氣騰騰的餛飩,小陌這才拿了一雙筷子,說道:“別愣著了,趁熱吃?!?/p>

  謝狗單手各持一只筷子,分別戳中一個餛飩,放入嘴中,腮幫鼓鼓。這么難吃,不付錢啊。

  小陌細(xì)嚼慢咽一番,緩緩說道:“我知道你并沒有剝離出魂魄,你一直是你,始終是白景?!?/p>

  簡而言之,所謂的“謝狗”,就是一種蹩腳的偽裝。

  謝狗板著臉哦了一聲。

  小陌繼續(xù)說道:“如果是一種遷就,我覺得沒有必要。如果是一種嬉戲人間的姿態(tài),可以照舊?!?/p>

  謝狗問道:“那你覺得哪個更順眼些?”

  “說實話,都不順眼。”

  小陌一向以誠待人,停頓片刻,笑道:“但是我很佩服那個好像永遠(yuǎn)在向前奔跑的白景,萬年之前是如此,萬年之后亦然?!?/p>

  遙想當(dāng)年,他第一次見到白景,是遠(yuǎn)遠(yuǎn)看到一位劍修,身陷重圍,出劍凌厲,最終卻是她站在一具親手?jǐn)貧⒌纳耢`尸骸之上,身材修長的女子,長長的頭發(fā)扎了個馬尾辮,環(huán)住脖子,高高揚起腦袋,不知道她嘀咕了什么,身形一閃而逝,劍光如虹,在空中劃出一道極長的弧線,大地之上雷聲大震。

  謝狗神色復(fù)雜,只聽前半句,不覺得意外,但是小陌的后半句,反而讓她有幾分不自在了,便端起碗,喝了一口清湯。

  餛飩不好吃,湯不錯。

  等會兒結(jié)賬的時候,多給幾顆銅錢。

  謝狗悶悶說道:“我并不知道如何喜歡一個人?!?/p>

  這種狗屁倒灶的混賬事,比練劍難太多了。

  讓謝狗自己承認(rèn)某件事不擅長,并不輕松。

  小陌說道:“別委屈了,你稍微設(shè)身處地,想想看我的感受?”

  謝狗咧嘴一笑。最后是小陌結(jié)的賬,她也沒搶著付錢。

  一起走在街上,謝狗顯然尾巴又開始翹了,嘿嘿說道:“小陌,我們要是有個女兒就好哩,嗯,就像小米粒那樣的,每天憨憨傻傻的,我們把她保護得好好的,不著急,一天天慢慢長大?!?/p>

  小陌無言以對,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自認(rèn)足夠撇清關(guān)系的話語,“你開心就好?!?/p>

  貂帽少女雙手?jǐn)傞_,雙腳并攏向前跳著格子,自顧自高興著,“開心真開心?!?/p>

  小陌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白景的畫面。

  但是小陌卻沒辦法知道白景第一次見到自己,是何時何地。

  畢竟雙方第一次正式見面,就是白景直白無誤說要與他問劍一場,再結(jié)成道侶,看著一頭霧水的小陌,當(dāng)時白景還補充解釋一句,誰問劍贏了誰睡誰!

  ————

  天外,陸掌教遠(yuǎn)遠(yuǎn)看過了熱鬧,便開始躺著御風(fēng),作臉龐仰天向后鳧水狀,確實是優(yōu)哉游哉。

  結(jié)果就要被一個老道士抬腳踩在臉上。

  陸沉趕緊一縮頭,躲過那即將壓頂?shù)男祝D(zhuǎn)身形再站定,嬉皮笑臉打了個稽首,“見過碧霄師叔?!?/p>

  老觀主站在原地,譏笑道:“這種明知結(jié)果的熱鬧,有什么好看的?!?/p>

  有個小夫子,再加上那條青道的軌跡顯示,從一開始,蠻荒天下就沒想著跟浩然天下來個玉石俱焚。

  否則重返蠻荒的白澤,也不會眼睜睜看著那兩艘“渡船”交錯為一。

  明擺著就是那個周密在惡心文廟,再讓禮圣無法通過原先自身行走的那條老路,順利填補上至圣先師散道后留下的空缺。

  只見陸掌教眼神呆滯,有苦難言。

  碧霄師叔你很嚴(yán)于律人、寬于律己啊。

  老觀主說道:“我是來看老友的,跟你能一樣?”

  陸沉埋怨道:“這個小陌,也真是的,都不曉得主動來見一見師叔,就憑他跟我的交情,跨越天下遠(yuǎn)游又咋的,我親自去天幕迎接,誰敢攔著。”

  老觀主神色淡然道:“陸掌教記得自己今天說的話。”

  陸沉悻悻然道:“小陌來我們這邊做客,也別太大張旗鼓了,見過碧霄師叔,悄悄來悄悄走就最好了?!?/p>

  老觀主說道:“那個呂喦的大道成就,會很高?!?/p>

  陸沉使勁點頭道:“有幸與純陽道友同游青冥,與有榮焉?!?/p>

  老觀主笑了笑,“至于白景,一旦被她躋身十四境,同樣不容小覷?!?/p>

  陸沉還是小雞啄米。

  都厲害,都厲害,一個個都牛氣沖天才好,反正貧道小胳膊細(xì)腿的,都喜聞樂見。

  老觀主冷笑道:“親眼見識過了陳平安的那兩把飛劍,再加上最后那合道一劍,陸掌教是不是想想就后怕,脖子發(fā)涼?。俊?/p>

  陸沉揉了揉下巴,開始一本正經(jīng)地胡說八道,“還好還好,我與陳平安是至交好友,見面只會喝酒,不會刀兵相見的?!?/p>

  陸沉先前活蹦亂跳返回青冥天下,因為陳平安沒有聯(lián)系已經(jīng)碰頭的鄭居中和吳霜降,算是逃過一劫。

  至今想來,陸沉還是心有余悸,半點不夸張,一旦形成合圍之勢,真不是鬧著玩的。

  所以這位白玉京三掌教曾與老觀主“師叔”有過一番復(fù)盤,按照老觀主的說法,關(guān)鍵所在,是對方如何拘押陸沉的夢境和心相。

  對付一位十四境,終究沒有任何捷徑可走。就像周密針對白也的那場扶搖洲圍殺,就只能是老老實實耗盡白也的心中詩篇,在那之前,白也手持仙劍,任你王座大妖數(shù)量再多,白也依舊等同于立于不敗之地。

  陸沉心知肚明,住持這場圍殺的,表面上是陳平安,幕后人卻是那頭陰魂不散的繡虎。

  而崔瀺與三山九侯先生學(xué)到幾種遠(yuǎn)古“封山”之法,毫不稀奇,在此基礎(chǔ)上,以崔瀺的腦子,宛如于高原之上起高峰,再正常不過了,只說那類“繡虎自稱第二,無人敢說第一”的剝離神魂術(shù)法,一旦崔瀺與鄭居中私底下切磋過道法,再被后者學(xué)了去,最終陳平安負(fù)責(zé)先手,那撥劍修負(fù)責(zé)中盤,鄭居中和吳霜降負(fù)責(zé)收官,徹底困住陸沉的所有心相,并非是什么不切實際的空想。

  當(dāng)時老觀主說了句風(fēng)涼話,“兩個白帝城鄭居中,一個歲除宮吳霜降,就是三位十四境了。再加上齊廷濟,寧姚,豪素,陸芝,陳平安。這種陣容,這么大的排場,就只是為了對付一個十四境,你陸沉可以引以為傲,偷著樂了?!?/p>

  當(dāng)時陸沉果真就背轉(zhuǎn)身去,擠出個笑臉,張大嘴巴,哈,哈,哈。如此這般,接連笑了三聲。

  老觀主瞥了眼陸沉,不管嘴上如何不待見這位白玉京三掌教,即便是眼光高如自己,還是不得不承認(rèn),陸沉的修道資質(zhì),尤其是道心,實在太好。

  真正敢說自己道心即天心的,陸沉能算一個。

  萬年以來,撇開類似蠻荒陸法言、大妖初升這些藏頭藏尾的十四境修士,還有女冠吾洲刻意隱匿行蹤,再加上白澤被文廟“囚禁”在雄鎮(zhèn)樓之內(nèi)。于是就有了四位舉世公認(rèn)最“能打”的大修士,白也,即便不是純粹劍修,依然殺力最大。

  落寶灘碧霄洞主,后來東海觀道觀的老觀主,道法最高。

  還有那個十萬大山驅(qū)使金甲力士、不知搗鼓個什么的老瞎子,身份最為神秘,修為深不見底。

  此外綽號雞湯和尚的僧人神清,防御最強,被譽為“金身不敗”第一。

  還曾被某人信誓旦旦,言之鑿鑿,對外大肆宣揚一番,說是除他之外的任何一位飛升境劍修,砍上個三天三夜,都是給老和尚撓癢癢。

  不過老觀主和老瞎子,雙方的合道方式,至今還是云霧遮山,尚無定論。

  由于被某人說成是“半個十四境修士的殺力,一個半十四境修士的防御”。

  半個加一個半,如此算來,可不就是兩個十四境修士了。

  所以要他看啊,幾個十四境修士里邊,還是你雞湯和尚最厲害。

  此話一出,天下震動。以至于老僧幾乎隔三岔五就要被人追著砍,這位原本只是以三場護道被山巔熟知的佛門龍象,修養(yǎng)和脾氣再好,也經(jīng)不住這種層出不窮的騷擾啊,后來老僧好不容易逮住個機會找到那廝,非要讓口無遮攔的家伙,通過各路山水邸報與外人澄清一下。

  不出意外,沒談攏。

  那廝堅決不改口,說我說話從來負(fù)責(zé),一口唾沫一顆釘,讓我昧著良心說話,以后還怎么混江湖。

  雞湯和尚只得“稱贊”對方兩句。

  阿良,你的加減法,這么強的嗎?

  難道上學(xué)塾讀書那會兒,亞圣府邸里邊,別人都在念書,就你在吃書?

  那個臉皮厚到?jīng)]邊的家伙,不怒反喜,雙手叉腰,只說這么新穎的夸人路數(shù),臉紅,臉紅了。

  老觀主問道:“有想過萬年以后的世道嗎?”

  陸沉反問道:“這是想了就有用的事情嗎?”

  老觀主說道:“那就瞪大眼睛看看眼前事?”

  陸沉笑道:“好像更沒意思了?!?/p>

  如果等到三教祖師散道之時,就立即評選出新的天下十豪,想必懸念不大,而且?guī)缀醪粫刑嗟漠愖h。

  反正就是從十四境里邊挑選就可以了。

  禮圣,道老二余斗,陸沉,重返蠻荒天下的白澤,結(jié)束那場漫長“刑期”的兵家初祖。

  碧霄洞主,僧人神清,十萬大山的老瞎子,白帝城鄭居中,道號“太陰”的女冠吾洲。

  至于候補人選,如果只選四五個,再將時間線拉長到甲子或是百年后,可能爭議就多了,關(guān)鍵是變數(shù)不小。

  玄都觀孫懷中,歲除宮吳霜降,畢竟都屬于那種資歷較淺的十四境,而且他們兩個,擺明了是要與白玉京不對付了。

  道門散仙,純陽呂喦。

  以及目前在玄都觀修行的“新”白也,雖說他如今才是玉璞境,卻必然能夠躋身此列,占據(jù)一席之地。

  此外青冥天下的鴉山林江仙,曹慈,辛苦,三位純粹武夫,都有不小的機會。

  五彩天下的寧姚。蠻荒天下的斐然。這兩位都是各自天下名正言順的共主。

  此外還有蠻荒無名氏,白景,刑官豪素,陸芝,張風(fēng)海,徐雋等等。

  一場萬年未有之大變局的爭渡,亂象橫生,群雄并起。

  尤其是數(shù)座天下那撥年輕一輩,極有可能后發(fā)制人??傊酉聛硪话倌?,是天底下所有修道之人的大年份。

  陸沉站在無垠太虛中,頭戴一頂蓮花冠,雙袖垂落,神色肅穆,冷不丁冒出一句,“你覺得我立即躋身十五偽境,會如何?”

  老觀主笑道:“想入非非,說來容易?!?/p>

  陸沉驀然而笑,“師叔,看破不說破嘛,否則沒幾個朋友的?!?/p>

  老觀主說道:“我一個修道萬年都未能躋身十五境的,高攀不起一個動動嘴皮子就能躋身十五境的?!?/p>

  陸沉立即糾正道:“偽境!”

  老觀主淡然道:“掛一漏萬么?!?/p>

  陸沉疑惑道:“這個成語,難道還能這么用?”

  老觀主懶得搭話。

  陸沉伸了個懶腰,打道回府,白玉京那邊,有的忙。

  老觀主問道:“佛陀當(dāng)年拉你進入那處玄之又玄的大千世界,你見到、經(jīng)歷了什么?按照當(dāng)時那個你的觀感,渡過了幾萬年,幾百數(shù)千萬年?”

  陸沉恍惚神色一閃而逝,很快就恢復(fù)如常,微笑道:“的確是見過了很多的世界,一障接一障,田壟復(fù)田壟,稻谷也好,稗草也罷,終究都是無法跨越天塹的,若說空中閣樓的歸納法是小道,那么看似步步推進的演繹法就只是小術(shù)了……總之回頭來看,這些所謂的屋舍和梯子,反正我們以為的道與路,半點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我們都覺得自己很渺小,總覺得天外有天,但可能,可能恰恰相反?!?/p>

  老觀主說道:“但你還是需要有個亙古不變的坐標(biāo),幫你確定這種可能,否則就是刻舟求劍的下場。”

  陸沉嗯了一聲,“否則還是夢中說夢啊?!?/p>

  “經(jīng)常捫心自問,想那么多做什么呢?!?/p>

  陸沉自問自答,“可是不想這么多又能做什么呢?!?/p>

  老觀主微笑道:“曾經(jīng)聽一位故友,提出一個異想天開的想法,說人間每一個瘋子,都是真正的主人,早已獨行思路之上?!?/p>

  陸沉惋惜道:“若非是師叔的故友了,貧道定要見上一見,好好聊幾句肺腑之言。”

  在陸沉眼中,修行既是反客為主,又是天地道之大盜。

  約莫三千年前,有個乘船出海的年輕道士,莫名其妙就滿臉淚水。

  因為他覺得修道到最后,哪怕境界高如十五境,其實都是守著一塊無邊無際的田地,永遠(yuǎn)只是個不自知的佃農(nóng),只是與一個相互間從不打照面、也永遠(yuǎn)不會見面的地主租賃田地,勤勤懇懇,年復(fù)一年,打理著莊稼。

  我們自己永遠(yuǎn)無法知道自己是誰。

  陸沉朝著無垠太虛,輕輕喂了一聲,然后二字詢問,在嗎?然后伸出一只手,擋在耳邊,作豎耳傾聽狀,如等回響,給出答案。

  老觀主看著那個又一次滿臉淚水、卻有笑容的道士,嘆了口氣,一巴掌拍在對方肩膀,“陸沉,別犯傻了,陪師叔喝酒去?!?/p>

  陸沉回過神,卻是扯起老觀主的袖子,擦了擦自己臉上的淚水,“師叔早說嘛?!?/p>

  一個少年道士微笑道:“一起?!?/p>

  ————

  一個火急火燎趕赴天外星河中的老秀才,見著了于玄,就雙手抓起老真人的雙手,使勁搖晃起來,左看右看,“純陽道長呢?”

  于玄笑道:“不湊巧,純陽道友前腳剛走。”

  老秀才手上動作幅度更大,“于老哥,勞苦功高哇,這趟出遠(yuǎn)門,我雖未親眼目睹,可就是用膝蓋想,根本不用猜,就曉得于老哥又立奇功一樁了,就是免不了又耽擱了躋身十四境的進程,老弟我要是文廟管事的頭把交椅,絕對不忍心如此調(diào)遣于老哥!”

  于玄面帶微笑,堅決不搭話,老秀才你一個文圣,出了名的滾刀肉嘛,你可以這么隨意編排禮圣和亞圣,我可不趟渾水。

  老秀才小聲道:“聽我那關(guān)門弟子提及一憾事,憾事啊,說于老哥曾經(jīng)嘗試畫出一張嶄新的五嶽符,響當(dāng)當(dāng)?shù)拇蠓?,只是在穗山周游那個傻大個那邊,碰了壁,才功虧一簣?”

  于玄掙脫開老秀才的雙手,袖子一揮,“以訛傳訛,沒有的事,是那陳道友誤會了?!?/p>

  要是陳平安跟自己聊這茬,于玄也就照實說了,畢竟這位年輕隱官的人品,信得過。

  因為之前在文廟議事,于玄跟火龍真人,還有趙天籟,他們仨閑聊,火龍真人著重提及一點,跟陳山主做生意,大可以放心,穩(wěn)賺不賠的買賣,只需要閉著眼睛收錢。

  可既然是老秀才上桿子談買賣來了,無事獻(xiàn)殷勤,自己還是得悠著點。

  老秀才說道:“咱們倆啥交情,自家兄弟!又不是外人,說吧,需要幾斤穗山土?五斤夠不夠?不夠的話,我就多拿點,十斤!”

  于玄笑呵呵道:“文圣就別開玩笑了?!?/p>

  一個都能跑去九嶷山,在一尊山君眼皮子底下,假傳圣旨,想要搬走幾盆文運菖蒲的老秀才,就算你拿得來,我敢收,敢買?

  老秀才拍胸脯震天響,“只要于老哥愿意開口,給句準(zhǔn)話,老弟刀山火海都去得,幾斤土算什么,而且我可以保證,周游那個傻大個絕對不會找任何人的麻煩。”

  于玄將信將疑,“真能成?”

  老秀才笑呵呵道:“只管放心,在傻大個那邊,我都不提于老哥半句,隨便編個理由,比如自己用得著,就能蒙混過關(guān)。”

  于玄捻須沉吟片刻,“這個理由,會不會蹩腳了點?”

  這就乖乖上鉤了不是。

  老秀才使勁點頭,“我畢竟是讀書人,確實不太擅長說謊?!?/p>

  于玄說道:“不如說是你那關(guān)門弟子需要五色土?”

  好像這個理由,比較合情合理。

  老秀才嗯了一聲,“可行?!?/p>

  于玄試探性問道:“是怎么個價格?”

  大岳五色土,自然是沒有市價可供參考的。

  老秀才跺腳道:“于老哥,怎么還罵上人了呢?!這話就說得太不中聽了?!?/p>

  于玄頓時一陣頭大,說實話,他還真希望跟老秀才只是清清爽爽的錢財往來,別欠人情,尤其是千萬別欠老秀才的人情。

  所以覺得自己已經(jīng)跳入一個大坑的于玄,不打算再跳第二個了,“錢財分明大丈夫,親兄弟明算賬嘛?!?/p>

  老秀才說道:“問題咱哥倆也不是親兄弟??!”

  于玄笑容尷尬。

  老秀才隨即補救道:“不得比一般的親兄弟更親?”

  于玄笑容僵硬起來。

  于老哥個兒也不高,老秀才不用踮腳,就可以拍對方的肩膀,“聽說我那關(guān)門弟子,跟老哥借了三百顆金精銅錢?”

  于玄心一緊,不妙。

  老秀才感嘆道:“這得是多少顆谷雨錢吶?!?/p>

  于玄繃著臉,打定主意,堅決不能松口。借出去金精銅錢,陳平安和落魄山就得用金精銅錢還。

  谷雨錢?他于玄會缺這個玩意兒?

  老秀才一計不成再生一計,“于老哥,打個商量,不如這筆賬,就由我這個當(dāng)先生的來償還?”

  于玄硬著頭皮堅持己見,“不好吧?只有父債子償?shù)牡览?,哪有學(xué)生欠債先生還債的說法?!?/p>

  你償還?怎么還,還不是賒賬,三百顆還不上,一年年的利滾利的,恐怕哪天拖欠到三千顆,就更不用還了吧。

  就在于玄即將認(rèn)命的時候,老秀才自顧自樂呵得不行,從袖中摸出一只袋子,交給于玄,“看把你嚇的,只管放心拿著,我與周游原原本本說清楚了,這十斤穗山泥土,是傻大個親自點頭答應(yīng)下來的事情,他還說了,如果分量不夠,回頭你于玄只需跟穗山打聲招呼即可,都不用親自跑一趟穗山?!?/p>

  “再就是那筆金精銅錢,平安那孩子,打小就最是知冷知熱,肯定會本金加利息,一顆不少,還給你這位前輩的?!?/p>

  “可不是我亂夸人,在不欠人情這件事上,我這個關(guān)門弟子,比我強,反而跟你是一樣的性格?!?/p>

  “當(dāng)然了,于老哥是一輩子沒被一個錢字發(fā)愁過,這一點,你們倆就又不一樣了?!?/p>

  于玄收起那只裝滿泥土的袋子,點頭道:“陳平安有你這個先生,是他的幸運,文圣一脈,有個陳平安,同樣是幸事?!?/p>

  老秀才笑容燦爛,“善,此言大善!”

  于玄說道:“咱哥倆喝點酒?”

  “不著急,好酒自己又不長腳,跑不掉的?!?/p>

  老秀才抖了抖袖子,再正了正衣襟,朝于玄伸出一只手掌,微笑道:“于玄道友,請坐。”

  “我曾在寶瓶洲,在那仿白玉京內(nèi),與一位前輩論道,談天說地,小有心得。”

  “今宵天河清澈,最宜與豪杰論道?!?/p>

  于玄呆滯無言,道心一震,深呼吸一口氣,極其鄭重其事,打個道門稽首,正色沉聲道:“有請文圣賜教!”

  ————

  陳平安返回嚴(yán)州府境內(nèi)的村塾,至于那幾個分散各地的符箓分身,每個都不敢離開寶瓶洲,當(dāng)下也都一一“醒來”。

  一直站在檐下的趙樹下望向風(fēng)塵仆仆返回學(xué)塾的師父。

  陳平安笑著解釋道:“去了趟天外,做了點力所能及的小事,嗯,勉強算是幫了點小忙。”

  師父去天外做什么事,幫誰的忙。

  雖然心中十分好奇,趙樹下還是沒有多問。

  陳平安說道:“就別管我了,早睡早起。”

  趙樹下點點頭,回去灶房那邊打地鋪。

  夜幕中,一個御風(fēng)極快的苗條身影,一個轉(zhuǎn)折,飄然落地。

  陳平安躺在一張?zhí)僖紊祥]目養(yǎng)神,手里拿著一把蒲扇,放在腹部。

  方才女子在御風(fēng)途中只是瞥了眼,等她近距離見到那張面孔,確認(rèn)無誤后,頓時大為震驚。

  這位年輕隱官,怎么跑來這邊了?

  如今負(fù)責(zé)看管那座龍宮遺址的修士,主要有兩個,她就是其中之一,卻不是她道法如何了不起的緣故,只是這座龍宮,與她極有仙家緣法,開門一事,她立功不小。所以真正管事的,是另外一位藏在暗中的大驪皇家供奉,老元嬰,行事穩(wěn)重,且精通風(fēng)水堪輿術(shù)。

  她就是風(fēng)雪廟女修,余蕙亭。只是這些年一直擔(dān)任大驪隨軍修士。

  魏晉屬于神仙臺一脈,按照祖師堂譜牒,她稱呼魏晉一聲師叔,毫無問題。

  事實上,余蕙亭對這位魏師叔,那是極其崇拜的,當(dāng)然了,整個風(fēng)雪廟,仰慕魏晉的各脈女修,多了去。

  今夜的余蕙亭,依舊是腰間佩刀,穿窄袖錦衣和墨色紗褲。

  按照米大劍仙的說法,早年她腳上這雙繡鞋,鞋尖曾經(jīng)墜有兩?!褒堁邸睂氈?。

  只是都被她拿來當(dāng)作打開龍宮禁制的“敲門磚”了。

  她見那位年輕隱官毫無反應(yīng),只是發(fā)出輕微鼾聲。

  余蕙亭猶豫了一下,以為對方是下了一道無形的逐客令。

  就打算飄然而至,再識趣地“悄然”離去。

  她之所以會趕來此地,是根據(jù)諜報顯示,先前新任細(xì)眉河高釀,好像來過這個位于山腳的僻遠(yuǎn)村落,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就想來這邊看看。

  只是余蕙亭心中實在掛念魏師叔,就沒有就此御風(fēng)離去,她硬著頭皮輕輕咳嗽一聲,小聲說道:“陳山主,冒昧登門,還望見諒。這次前來,并非專程來找陳山主,只是誤打誤撞,實屬偶然?!?/p>

  陳平安睜開眼,立即坐起身,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剛才在想事情?!?/p>

  余蕙亭自然不信,一位大劍仙,還是止境武夫,能察覺不到自己的那點動靜?

  陳平安拿蒲扇指了指一旁檐下的竹椅,笑道:“比較簡陋了,余姑娘不介意的話,可以隨便坐?!?/p>

  余蕙亭才坐下,那個先前得到陳山主的授意的高釀,在得到一道大驪禮部下達(dá)給各路山水神靈的旨令后,就急匆匆趕來這邊與年輕隱官匯報情況,結(jié)果就撞見了那個余蕙亭,高釀一臉尷尬,看來先前登門拜訪這件事,是自己做得有失水準(zhǔn)了。

  陳平安笑著讓兩人稍等,自己去灶房那邊搬來一張矮幾,擱放在檐下,圍桌而坐,三條竹椅,矮桌上擱放三只白碗,幾碟佐酒小菜。

  看著那個擺好“酒桌”的年輕隱官,余蕙亭啞然失笑,怎么莫名其妙就在這邊喝上酒了?

  算不算一樁山野逸事了?

  陳平安已經(jīng)跟高釀碰碗飲酒了。

  倒是真沒什么架子。在這件事上,陳平安跟魏師叔好像是一種人。

  余蕙亭不是那種扭捏的女子,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直接問道:“魏師叔當(dāng)年在劍氣長城那邊,除了練劍,還會做什么?”

  高釀低下頭喝酒的時候,笑了笑。

  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美人何嘗不是難過英雄關(guān)啊。

  天下關(guān)隘,情關(guān)最高。

  關(guān)山難越。上山容易下山難。不是山路如何難走,只是不舍得離開此山罷了。

  高釀捻起一粒鹽水花生,丟入嘴里慢慢嚼著。

  男人嘛,不都是這么走過來的,誰還沒有點花前月下的纏綿悱惻呢。

  陳平安笑道:“魏劍仙在那邊,還是很有聲望的,雖然平時比較不茍言笑,其實人緣也不錯,他更是極少數(shù)能夠與老大劍仙聊幾句的劍修?!?/p>

  “魏劍仙還是我們那個酒鋪的大主顧,獨一份,鋪子最貴,當(dāng)然也是最好的酒水,都被他包圓了,買酒爽快,喝酒更是豪邁?!?/p>

  “相信魏劍仙再返回寶瓶洲,劍術(shù)就會又精進一大截了,說句一般人不敢信的實話,風(fēng)雪廟魏晉,如今劍術(shù)近道?!?/p>

  余蕙亭聞言頓時笑顏如花。

  就算陳山主所說內(nèi)容,如酒兌水了,可即便如此,魏師叔與那位老大劍仙聊天,總不能作假吧?劍術(shù)近道的評價,是能瞎說的?

  “同鄉(xiāng)之誼,這就是極其珍貴的同鄉(xiāng)之誼啊?!?/p>

  高釀立即點頭附和道:“如果沒記錯的話,咱們寶瓶洲修士,到了劍氣長城那邊且長久留下的,就陳山主和魏大劍仙兩個,定然是當(dāng)之無愧的英雄相惜了,美談啊??上ш惿街鞲捍髣ο桑銈兌疾皇悄欠N喜好自夸、甚至不喜他人夸獎的脾氣,否則名氣之大,至少翻幾番。”

  余蕙亭一時無言,只是反駁就算了。

  陳平安忍住笑,朝灶房那邊喊道:“樹下,給我們做點宵夜,然后一起來這邊喝酒?!?/p>

  陳平安再與兩位笑問道:“兩位,有沒有忌口的?”

  余蕙亭想要多聽些關(guān)于魏師叔的故事,就沒有客氣,說沒啥忌口。

  這會兒高釀是趕都趕不走的,巴不得在這邊多留片刻,只說隨意。

  余蕙亭雖然不太喜歡官場那套,卻并不是那種不諳世情的修士,所以在酒桌上,她端起碗,主動給高釀敬酒了兩次。

  之后多了個趙樹下。

  陳平安毫不掩飾自己對趙樹下的喜愛,笑著介紹道:“高老哥,余姑娘,這位是我的嫡傳弟子,姓趙名樹下,如今跟我學(xué)拳法學(xué)劍術(shù),是我碰運氣才能找到的得意弟子?!?/p>

  聽到師父竟然這么說,趙樹下滿臉赧顏神色。

  余蕙亭沒有太當(dāng)真,高釀好像是太當(dāng)真,就連趙樹下自己都不敢當(dāng)真。

  陳平安也都無所謂了,反正自己說的是實話。

  之后一桌談笑風(fēng)生,氣氛融洽。各喝各酒無需勸,就已如沐春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