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竹抽出匕首,面不改色道:“夫人,再想想小公子真是自己掙脫,摔出馬車的嗎?”
話音,刀落。
都不給楊氏有閃躲、害怕的動作。
血七:“……”
很虎的丫鬟!
床榻邊,衛(wèi)姮面色不變,淡然沉著地將小公子的猙獰斷骨一點一點回正。
“娘……娘……”
昏迷的小公子掙扎著,無意識喊著能讓他安心的娘親。
大豆般的汗水淌過白皙如玉的小臉,沒一會兒便把汗巾子打濕。
“按穩(wěn)?!?/p>
面容淡漠的衛(wèi)姮嘴里冷冷吐出兩字,似,是不太滿兩位兒郎的手勁。
夏元宸默不作聲,加緊手中力道把長平伯的孫子,穩(wěn)穩(wěn)按在床榻,按到一動也不能動彈。
公孫宴也暗里使了些勁,以免小公子再亂動。
衛(wèi)姮正骨的雙手沒有停,斷骨難續(xù),稍有不慎,傷患終生致殘。
隱隱約約間,聽到斷骨在肌理之下相互摩擦的細微“咔咔”聲。
他也是見過軍中大夫為受傷斷骨的將士接骨,但,都沒有衛(wèi)二這般快而穩(wěn)的手法。
暗晦不明的鳳眸從少女始終淡然的面靨,輕輕掠過,深處,有暗浪涌起。
每次見她,總能給他不一樣的驚喜。
表弟是不是神醫(yī),他不知曉。
衛(wèi)二倒是很像神醫(yī)。
透過窗欞灑入房間的日光一點一點地偏斜,代表時辰在一點一點地過去。
看似纖細柔弱的少女握住了小公子幼嫩、嬌脆的腿骨,如點漆的黑眸銳意掠過,用力一正……
“啊……娘……疼……疼啊……”
昏睡中的小公子疼到驟地睜開雙眼,驚恐地掙扎起來。
“曦兒……曦兒……”
楊氏“蹭”地起身,拐著還在流黑血的右腿撲到床榻邊。
還沒有等她抓住小公子的衣角,衛(wèi)姮冷聲,“碧竹,扶開世子夫人?!?/p>
“是,姑娘!”
碧竹脆聲應下,手上有勁,殺過狼的丫鬟,輕輕松松把身居內宅的世子夫人扶開。
并道:“夫人,小公子已到最關鍵時候,夫人萬不能因一時心疼,毀了小公子一世?!?/p>
一句話,便勸住了楊氏。
幼子聲聲慘叫,夏元宸亦不忍多看,微微撇首。
反觀衛(wèi)姮,不變的淡然,不變的冷靜,仿佛即便是山崩于眼前,她照樣面不改色。
這份鎮(zhèn)定,這份從容,令夏元宸心生佩服。
他亦是踏過累累百骨,萬人慘哭的沙場才活到今日,但面對衛(wèi)二脫超于其年齡的沉穩(wěn),他也是自嘆不如。
稚子慘哭,很難讓人不動容。
為醫(yī)者,既要有悲憐世人慈悲心腸,也要有面對生死的坦然、無畏。
衛(wèi)姮見過不少生人,也見過不少死人,更見過無數(shù)的悲歡離合,其醫(yī)心,早已穩(wěn)如山海。
兩個時辰晃眼過去,衛(wèi)姮將血七尋來的木板夾定小公子的右腿,再綁穩(wěn)固定,一切完畢,衛(wèi)姮額邊也有一層薄薄細汗。
公孫宴從袖口掏出一條素白棉帕,遞了過去,“衛(wèi)……”
咦?
怎么還有人與他同時遞出帕子給衛(wèi)小姐?
公孫宴把視線落到另一條帕子的主人臉上,哦,是他表哥。
隨后,詫異道:“表哥,你現(xiàn)在不介意自己的貼身物給旁人了?”
血七:“……”
他家王爺如果沒有王妃,大抵是有宴少爺一份功勞。
夏元宸薄唇微啟,淡道:“擦汗?!?/p>
第三條帕子遞過來,帶著極淡的薄荷藥香。
碧竹笑盈盈道:“多謝兩位公子,我家姑娘不愛用旁人的帕子。”
衛(wèi)姮接過碧竹手里的帕子,擦著汗,對等候多時的楊氏溫聲道:“夫人,小公子已無事,回去后靜養(yǎng)三月便可。”
“我再開一方子,早晚各一次喂小公子服用,第十五日,我會為視小公子傷情再調整藥方?!?/p>
哭累的小公子此時已是入睡,楊氏望著小兒漸漸恢復血色的小臉,懸緊的心悄然落了下來。
朝衛(wèi)姮屈膝,行禮大謝。
衛(wèi)姮急忙下榻——
她蹲太久,又起太猛,腳下一個踉蹌,纖細如柳的身子直接往前栽。
“姑娘!”
碧竹面色微變,一個箭步沖過來。
公孫宴也要飛快伸手,準備去拉住衛(wèi)姮。
有人仗著有身手,速度遠遠快過兩人,輕身一掠先一步扶住衛(wèi)姮。
而公孫宴只覺自己肩膀被人狠狠一撞,他就已摔坐回榻上,衛(wèi)小姐則被表哥穩(wěn)穩(wěn)扶住。
剛才撞開他的是表哥嗎?
應該是表哥吧。
坐回床榻的公孫宴一臉茫然望著自家表哥,不解地撓起后腦勺。
扶人就扶人,為何將他撞開呢。
血七默默抬眼,看了眼自家王爺,默默稱贊:王爺,威武!
王爺本人也愣了下。
他僅是見到衛(wèi)二身子一晃,來不及做他想,人已沖出來把衛(wèi)二扶住。
熟悉的草木清香在鼻尖縈繞,幽幽轉轉的,像極細的,帶著勾的絲兒,隨著自己的呼吸瞬間鉆入他身體里,猝不及防鉤住他驟然加快心口。
夏元宸鳳眸一暗,扶住她,道:“歇息會兒?!?/p>
衛(wèi)姮抬眼,迎上陌生貴公子淡然無波的深邃眸眸,淡道,“多謝公子相救,我是一時起猛,并無大礙?!?/p>
夏元宸已松手,退后一步,不再逾矩。
負于背后的右手已緩緩握緊。
他對衛(wèi)二的關注,過多了。
并非好兆頭,需得壓下才成。
楊氏見衛(wèi)姮好好站著,跳到嗓子眼的一顆心方落回原處。
再次屈膝,行以大禮,熱淚盈眶的她鄭重道:“衛(wèi)姑娘救命之恩,請受妾身楊氏一拜?!?/p>
衛(wèi)姮受了她禮后,雙手扶起楊氏,“夫人先送小公子回府休養(yǎng)吧,如小公子有任何不妥可來尋我?!?/p>
又細細叮囑幾句,再次用馬車掛簾抬了入睡的小公子離開客棧,到了外面方知伯府馬車早已離開。
客棧掌柜說,是被一個穿著體面的婆子趕走。
碧竹附到衛(wèi)姮耳邊輕地嘀咕幾句,衛(wèi)姮眼里寒色微起。
小公子摔下馬車,只怕另有隱情。
面色蒼白的楊氏輕地閉了閉眼,對衛(wèi)姮慘然道:“讓衛(wèi)姑娘見笑,是我身邊的楊嬤嬤差了馬夫,將馬車駛走。”
衛(wèi)姮靜默幾息,道:“想必是楊嬤嬤怕我耽擱小公子醫(yī)治,幾番阻止無果后,先一步離開尋找大夫了吧?!?/p>
她只能是這般提醒。
楊氏再次行大禮。
她知道衛(wèi)姮意下之言是什么。
長平伯世子匆匆趕過來,看到繼室楊蕓正與一陌生女子說話,臉色鐵青的世子沖過來,厲喝,“楊氏,曦兒若有事,我定不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