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露兇相孫丞一腳把正給健馬喂馬料的老驛卒踹倒,摔在馬槽里。
“老東西,你再敢隨意出現(xiàn)在貴人面前,老子要了你的命!”
馬槽有些深,老驛卒正好面朝天,背朝地摔在馬槽里,身有殘疾的他根本沒有辦法讓自己爬起來,四肢朝天在馬槽里掙扎著,不可謂狼狽。
孫丞見此,發(fā)出輕蔑地冷哼。
朝老丁啐了口痰,騎馬離開驛店。
他還得去找人呢。
馬蹄聲由近到遠,最后,四周再度悄無聲息。
明遠庭走出來,拉起還在馬槽里掙扎,無法起身的老驛卒。
“卑職多謝大人出手相救?!?/p>
拱手道謝的老驛卒干澀的聲音,透著無法言語的悲涼,似乎,對自己目前的處境感到羞恥,卻又無力改變。
唯一變的是,他沒有再像之前那樣,在明遠庭面前讓自己卑微如螻蟻。
那明明還是駝緊的后背,添了幾分邊關(guān)軍漢的鐵性。
明遠庭嘴角微微抿緊,“你,為何偽裝自己,又有何所求?”
“大人啊!”
老驛卒哀凄一聲,人,隨即跪了下來,“求大人為卑職死去的二十五位兄弟,報仇雪恨!”
……
山腳下
衛(wèi)姮背著凌王夏元宸,越來越深的積雪里行走。
“衛(wèi)姮,放我下來吧,已經(jīng)下山,我可以自己走了。”
背上的兒郎低沉的聲音里壓抑著痛楚, 幾次掙扎著,想要從衛(wèi)姮的背上下來。
他身體里的奇毒,發(fā)作了。
忽冷忽熱,冷時,如身墜寒潭,冷到骨頭像是有冰錐一下接一下用力地錘著。
熱時,似入油鍋,血肉里更有百螞啃食,連腦子里,都仿佛生了蟲子,張著嘴,啃食他的頭骨。
太痛了。
竟比之前毒發(fā)時更要痛苦。
衛(wèi)姮雙手用力托住夏元宸,面頰被熱汗打濕的她厲道:“三爺最后留著點力氣,待會兒藥浴時,可比這會兒還要難受百倍、千倍?!?/p>
下山的時辰,晚了!
就只差半個時辰,他們便能回到驛站, 便能為三爺脫衣解毒。
千算萬算,還是沒有算過天。
下山時山里突遇雪崩。
老戰(zhàn)馬被雪不知道沖到了哪里,也與其他人全部沖散。
要不是她本就一直牽緊三爺?shù)氖?,雪崩之際,更是將他撲倒一塊巨大巖石下,她與三爺也必定被雪崩沖散。
如今,她同所有人走散,她必須一個人把三爺背回驛站。
夏元宸是怕自己連累她。
明明身體折磨到痛不欲生,他還能盡可能用如常的聲音,同她商量。
“衛(wèi)二,此處離驛站已不遠,你不如將我放下,回驛站找人過來背我回去,你看可好?”
“不好?!?/p>
衛(wèi)姮一口回絕,聲音清洌又倔強,“臣女還有力氣,可以背你回去?!?/p>
“衛(wèi)……”
“殿下,你能不能別說話了?臣女一邊走路,一邊回你的說話,嗓子很疼?!?/p>
夏元宸:“……”
好吧。
不說了,不說了。
再說下去,她是真惱火了。
還是別惹她生氣為好。
“背累的歇一歇也可以,你不用回我?! ?/p>
最后一句,夏元宸說完后不忘找補一下。
衛(wèi)姮深呼吸口冰冷冷的寒氣,也放軟的聲調(diào),“三爺,并非臣女大逆不道有意頂撞你,臣女知道你此時很痛,何不省點力氣,別讓自己再耗神呢?”
“如果你以說話的方式,緩緩自己身體里的痛苦,三爺不妨說說你以前的事吧。說說我父親也成。”
身體太過痛苦,有時候說話確實能緩解。
痛到俊顏灰白,如蒙了一層淡淡死氣的夏元宸下巴微抬,朝外呼出一口帶著血腥的濁氣。
他就靠在衛(wèi)姮頭頂上方呼氣,會讓她聞到他嘴里的血腥。
過了會兒,他低聲道:“你的父親勇毅侯,英勇、聰明,是我王軍里最有將才的前鋒。最愛看的書是孫子兵法,又喜歡研究墨家術(shù)?!?/p>
“王軍里其他將軍每次見你父親,都打趣他是不是想給我當(dāng)軍師,不然,怎么會日夜書卷不離手?! ?/p>
衛(wèi)姮聽到嘴角彎了起來,“我知道,叔伯父說我父親非殺將,可為儒將?!?/p>
“對。”
身子又開始發(fā)冷了,夏元宸低了頭,本能地輕地靠在衛(wèi)姮的脖子邊,汲取她身上源源不斷的熱意。
好冷,好痛。
牙關(guān)都在發(fā)抖了。
不能讓她發(fā)現(xiàn),不能讓她擔(dān)憂。
“我也打趣過你父親,如果不曾投身王軍,說不明文官一列早有你父親一席之地?!?/p>
衛(wèi)姮臉上的笑意更深了。
同時,她側(cè)著首,靠近窩在她頸窩里的,冰冷的俊顏。
不動聲色溫暖著他。
“父親曾同臣女說過,他想過同七伯父一樣走科舉,無奈老太太偏心,只許大伯、小叔讀書,留著父親一人在家里賺銀子,供筆墨紙硯給大伯、小叔。”
“我問父親怨不怨,父親說還好沒有上學(xué)堂,不然抓壯丁,輪不到他?!?/p>
其實是自我打趣罷了。
一家三兄弟,應(yīng)征入軍帳理應(yīng)也是當(dāng)大哥的去才對。
偏心的老太太卻把父親的名字報了上去,說老大是讀書人是舉人,身子弱,恐怕還未報效大鄴,便身死路上,給官父們添麻煩。
老二打小在家干活,身強力壯,更有一身使不完的蠻力,最適當(dāng)為卒了。
就這樣,父親離開家里代兄從軍。
后來父親才知道,兄長是舉人,可以免家中徭役。
是老太太貪那十兩銀子,將不受寵的老二推了出去。
父親不怨嗎?
一直是怨的。
后來發(fā)了家,又娶了母親,父親對老太太一直是敬而遠之。
哪怕三年前戰(zhàn)死,父親臨死前都沒有提及老太太一句。
那個生她養(yǎng)好的老太太,早就為了十兩銀子把父親的命,賣了。
這些,夏元宸是真不知。
聽完后,夏元宸輕輕一嘆,“你父親也是父母親緣淺薄。”
衛(wèi)姮淡聲接了一句,“臣女同父親一樣?! ?/p>
夏元宸有所觸動,笑起來,“如此說來,我與你也一樣?!?/p>
衛(wèi)姮想了想,還真是如此。
唉。
同是天涯淪落人。
背上的人輕笑聲忽而沒了,衛(wèi)姮能明顯感覺到他身子軟軟地往一邊沉去。
心頭瞬間沉入谷底。
“三爺!三爺!”
無人回應(yīng),仿佛已經(jīng)遠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