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老爺子和裴老爺子帶著葉三秋和陸思年沿著駐地慢慢走。

一路上，都是阮老爺子在說話。

他說，“這里以前是寸草不生的戈壁灘，十五年前，我接了上頭的調(diào)令，拖家?guī)Э趤淼搅诉@里。

我們用了十五年的時間，把這里變的有了煙火氣。

我不是在炫耀自已有多厲害。

我就是想讓你們知道，在你們聯(lián)系不到我們的這些日子里，我們都做了些什么?！?/p>

他們也想聯(lián)系孩子，也想知道孩子的近況。

但條件不允許。

他轉(zhuǎn)頭看向陸思年。

“你媽媽……”頓了頓，才又繼續(xù)說，“你媽媽不是個稱職的好媽媽，她也沒有盡到一個母親該盡的責(zé)任，但……她是愛你的?！?/p>

女兒九死一生從國外逃生回來，昏迷過去之前嘴里喊的是外孫子的名字。

但女兒的身份又注定她做不了一個稱職的母親。

自古忠孝就很難兩全。

陸思年嘴角輕輕扯了扯。

他知道自已不該計較。

現(xiàn)在再說愛不愛已經(jīng)沒有必要了。

他也早已經(jīng)過了需要母愛的時候。

可心里控制不住的泛酸水。

隨著阮老爺子的一句“她是愛你的”，被他刻意遺忘掉的一些事，像潮水一樣涌入了腦海。

他在別的孩子受了委屈找媽媽撐腰的時候，他成了沒媽的孩子。

他在陸釗想要娶新妻子進(jìn)門的時候，企圖用無理取鬧來維護(hù)母親的位置。

他差點(diǎn)兒被黑心后媽一碗毒雞湯送走……

他經(jīng)歷過的這些，僅是一句“她是愛你的”就能抵消的掉嗎？

“她愛你”這三個字對他而言，不是愛，是諷刺。

心里有一團(tuán)火，積攢了十五年的火，他想像以前一樣，不顧別人死活的發(fā)泄出來……

握緊的拳頭忽然被人握住了，他低頭去看……

他的手被媳婦兒握著……

心里的那團(tuán)火莫名消失了。

想要說的那些帶刺的話換成了，“這里的每一位同志都很偉大！”

阮老爺子自嘲的笑了笑……

別人說他們“偉大”，他們擔(dān)的起……

唯獨(dú)這兩個孩子說他們偉大，他們擔(dān)不起……

他倒是更希望兩個孩子能敞開心扉，將這些年的委屈都說出來。

沉默了一路的裴老爺子開了口。

他說，“三秋，你想不想去你父親工作的地方看看？”

女婿的意思是尊重孩子的意愿。

對女婿來說，父女相不相認(rèn)已經(jīng)不重要了。

有生之年能見一面女兒他已經(jīng)很滿足了。

但他覺得這對女婿不公平。

外孫女可以不認(rèn)父母，不認(rèn)他們這些親人。

但得知道父母親是干什么的。

父母不是不愛他們，只是他們肩上有更重的擔(dān)子。

葉三秋，“那就去看看吧！”

四個人坐車去了研究基地。

研究室這么重要的地方，即使有裴老爺子和阮老爺子在，葉三秋和陸思年這兩個編外人員也不能進(jìn)去。

四個人圍著研究基地轉(zhuǎn)了一圈。

裴老爺子在一旁說著這些年的變化，進(jìn)步。

說到葉老三的時候，語氣里抑制不住的驕傲。

“你父親是個天才，他在研究方面很有天賦，這里所有的研究，都有你父親的一份功勞……”

葉三秋認(rèn)真聽著。

全程沒有插一句話。

從研究基地出來。

她才找到機(jī)會開口。

她說，“兩位老爺子帶我們看了你們這些年走過的路。

你們走的每一步路都很艱辛。

我們發(fā)自內(nèi)心的覺得你們很偉大，也很佩服你們?！鳖D了下，她又說，“現(xiàn)在換我們來說說我們這些年的生活吧?！?/p>

阮老爺子點(diǎn)了點(diǎn)頭，“孩子，你說！”

葉三秋，“我先說說我吧，五歲以前的生活我已經(jīng)記不清了，倒是五歲之后的生活記得特別清楚。

五歲那年，我的父母去鎮(zhèn)上后再也沒有回來。

村里人都說他們被山上滾下來的泥石流砸死了。

就連我奶奶也是這么說的。

五歲那年，我成了沒爹沒娘的野孩子，成了村里誰都敢推上一把，踢上一腳的出氣包。

就連我的幾個堂哥堂姐一不開心，也會拿我出氣。

從父母死了的那一天，我就知道我的靠山?jīng)]了。

我也一下子就長大了。

我開始變得聽話懂事，五歲就開始承擔(dān)起了家務(wù)活。

因為我知道，我不干活，就沒有飯吃。

可即便是這樣，嬸娘們也不喜歡我。

她們背著奶奶罵我是吃白飯的賤丫頭。

奶奶不在家的時候，她們會故意說一些難聽的話，會不給我飯吃，還威脅我不準(zhǔn)告訴奶奶，不然把我賣了。

后來，在我十七歲的時候，她們真的把我賣了。

賣給了死了婆娘帶著三個孩子的老鰥夫?！彼ь^看了一眼裴老爺子。

“你知道她們?yōu)槭裁锤疫@么對我嗎？”

裴老爺子早已老淚縱橫。

當(dāng)初把外孫女留下，是因為邊疆的條件真的不適合孩子待。

家里的兩個孫子就是來了邊疆后，適應(yīng)不了邊境的條件，生病走的……

加上女兒說過，有親家母在，外孫女不會受委屈。

他們這才放心的把外孫女留在了老家。

誰知道外孫女這些年過的會是這樣的生活……

早知道……

對于裴老爺子的眼淚，葉三秋無動于衷。

她說，“因為她們知道我是沒爹媽護(hù)著的孩子?！?/p>

葉三秋說的平靜。

就像是在說別人的事。

事實也是她就是在說別人的事。

葉老三夫妻再偉大，也沒護(hù)得住唯一的女兒。

站在原主的立場。

他們是極其不合格的父母。

葉家兩房是什么品行，葉老三夫妻跟他們一起生活了好幾年，她不信，他們會不清楚。

可他們還是將唯一的女兒留下了。

站在她的立場。

她沒資格說原不原諒的話。

陸思年不知道媳婦兒之前的事情。

媳婦兒沒說過，他也沒問過。

他見媳婦兒的第一眼，媳婦兒給人一種別人欺負(fù)不了她的霸道樣子。

他沒想到媳婦兒以前的日子過的會這么苦。

心里難受的厲害。

跟媳婦兒比，他以前的日子過的簡直不要太好。

陸釗雖然不愛他。

但礙于爺爺在，不敢對他做什么。

就是后來王曉云進(jìn)門了，她也只敢暗地里使點(diǎn)不入流的小手段，對他沒有實質(zhì)性的傷害。

可媳婦兒……

陸思年眼眶泛紅的握住了媳婦兒的手。

他狠狠瞪著兩位老爺子。

他沒替自已叫屈，但他替媳婦兒委屈了。

他紅著眼吼道，“你們嘴上大義凜然的說著愛我們，就是這么愛我們的嗎？愛到我們差點(diǎn)都死了！”

再偉大又有什么用？不還是連自已的孩子都護(hù)不了？

既然如此，當(dāng)初又為什么要生下他們呢？為什么要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呢？

阮老爺子和裴老爺子被問的啞口無言。

兩位老人挺直的后背佝僂了下去。

良久……

阮老爺子聲音沙啞道，“明天我們就不送你們了。”

兩個孩子以前的生活他們沒參與，以后的生活沒資格參與。

知道兩個孩子過的好就行。

不敢有再多的奢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