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簡書接過這封信,還沒有看心里便是一咯噔!
要說不擔心,那是假的!
當他知道陛下是老鬼陪著前來,當他知道老鬼和陛下見過了河西州知府龐博盛等幾個官員,當他知道龐博盛跑去了江南道臨安城的花溪別院的時候,他就寢食難安了。
當吏部傳來文書,說花溪別院的那個陳小富被女皇陛下任命為監(jiān)察院御史,負責成立監(jiān)察院,有監(jiān)督百官之權,不受內(nèi)閣約束這個消息之后……他就夜不能寐了。
他已經(jīng)嗅到了一股巨大的危險正悄然而來!
他來拜訪了定王,拿出了足夠的誠意請了定王派了俞途俞先生去臨安城處理這件事。
原本以為俞先生能說服陳小富,或者是陳小富懂得官場的規(guī)矩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這件事就這么過去。
可現(xiàn)在看來……那小王八蛋并沒有同意!
商簡書連忙看了看這封信,他深吸了一口氣,將這封信輕輕的放在了茶桌上,也惡狠狠說了一句:
“果然是不識抬舉!”
他沖著定王躬身一禮,又道:“王爺,看來這小子是沒那好命,既然他不走這陽關道,那就讓他去過那奈何橋!”
在商簡書看來,定王既然說了陳小富那廝不識抬舉便是他表明了態(tài)度。
這態(tài)度就是對陳小富的極大不滿!
那么定王就肯定要給這不識抬舉的陳小富一點顏色看看了!
這顏色必然就是如血一樣的紅色!
倘若定王出手,陳小富那小東西就必死無疑了,誰也救不了他!
就在他期盼的視線中,定王偏偏沉默了許久。
他忽的端起茶盞呷了一口,放下茶盞,徐徐起身:“簡書啊,不是本王不幫你,實在是本王也沒料到那陳小富不給本王這個面子。”
商簡書心里又是一咯噔,便見定王走到了那張巨大的書案前。
有一婢女連忙過來鋪上了一張紙,一撩衣袖磨起了墨來。
定王看了看這張紙上已畫好的梅樹的枝,又道:
“其實面子這個東西真不值錢,本王思來想去,臨安陳小富有不給本王面子的本錢!”
“他有著比肩大儒之才華,本王與他雖未謀面,但本王對他是極為欣賞的?!?/p>
定王望向了窗外,窗外有一大片盛開的菊花。
“他的那首《漁家傲、秋思》,王妃極為喜歡,嗯……本王也喜歡?!?/p>
“在臨安書院,他大勝齊國大儒徐子州帶來的十二天才少年……這等本事,試問咱大周朝何人能及?”
“他在臨安書院暴打潘不負的孫子潘青云……此等熱血與正義又有幾人擁有?”
“人才??!”
“商簡書,你可知道本王現(xiàn)在最缺的是什么么?”
商簡書咽了一口唾沫,他兩股顫顫,心里愈發(fā)起了一股不好的預感。
沒有等他回答,定王轉(zhuǎn)身就看向了他又道:
“本王缺的不是銀子!是人才!”
“是如陳小富這樣的有大名聲、大才華、大智慧的人才!”
“還是母皇有眼光,在帝京就發(fā)現(xiàn)了這么大的一個人才?!?/p>
“他可是母皇看中的人!”
“是母皇欽封的監(jiān)察院御史!”
“他拒絕了本王……這才合理嘛,這也說明母皇沒有看錯人,也說明他不是阿諛奉承之輩,是有著硬骨頭的真正的文人!”
“國家需要這樣的文人,只有這樣的文人手里的筆才能如刀一般去痛陳朝廷弊端,而不是如那些軟骨頭的所謂的文人,筆下文章花團錦簇卻只知道溜須拍馬歌功頌德?!?/p>
“這才是文人之風骨!”
“這樣的風骨才值得本王佩服!”
說著這話,定王臉上的神色忽的一變,他眉間緊蹙:
“至于這河南道的那些破事,你身為河南道刺史……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本王派了俞途前去花溪別院之本意是試探!”
“也就是想要看看這位小陳大人他能不能經(jīng)受得住誘惑……”
這話說到這里商簡書背后的冷汗頓時就濕透了衣衫。
在官場這么多年,他已經(jīng)聽明白了定王的意思,這是要與他撇清關系了!
這便是定王的取與舍!
取已定,舍也已定,不會再有猶豫。
這便是天家的冷酷!
可他剛才為什么又說了那一句‘不識抬舉’呢?
商簡書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就不了解這位年輕的王爺!
他這些年給這位王爺鞍前馬后的做了許多事,許多見不得光的事,他以為自己就是這位王爺?shù)男母沽耍?/p>
他甚至幻想著當這位王爺成為九五之尊的那一天,恐怕會拜自己為相!
他這時候才知道自己是想多了!
如果是放在棋盤上,這位王爺是王,他一直以為自己就是王旁邊的士。
但現(xiàn)在他才知道自己原來僅僅是一枚卒子!
一枚隨時可以舍棄的小卒子!
這……
他‘噗通’一聲就跪了下去,渾身瑟瑟發(fā)抖,就連聲音都在顫抖:
“王爺、看在這些年……”
定王沖著他擺了擺手:“這些年本王年輕,以為咱們大周朝的官員都是好官,都是清官,都是為民做主的真正的父母官!”
“可是……河南道的事這些日子本王也派人去查過一番了!”
“觸目驚心??!”
“商簡書,你究竟還有沒有一點良心?”
定王俯身,言辭愈發(fā)憤怒:
“你還是不是個人?”
“你是朝廷的四品大員!你做的卻是喪盡天良之事!”
“本王萬萬沒有料到你竟然如此大膽……朝廷發(fā)放的賑災糧食,那是用來給老百姓救命的!”
“救命的糧食你們竟然也敢貪墨了!”
定王深吸了一口氣,直起了腰:“這是誰給你們的膽子?”
“驚動了母皇,肯定讓母皇不喜,難怪母皇到了河南道也沒有來洛邑就回宮了……”
“商簡書啊商簡書,你太令本王失望!”
商簡書跪在地上面色煞白冷汗長流,心想那些貪墨來的銀子,大頭不都是送給你了么???
這怎么翻臉就不認人了?
可人家是定王??!
他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太幼稚,當了幾十年的官連陳小富那十七歲的少年都不如!
他“砰砰砰”連磕了三個響頭,哭泣道:
“王爺,小人、小人知錯……還、還請王爺給、給小人一條活路!”
定王背負著雙手轉(zhuǎn)身。
他雙眼微微一瞇望向了窗外,嘴角微微一翹,還悠悠一嘆:
“自作孽……不可活!”
“不是本王不給你一條活路,而是……那些餓死的冤魂要你去給他們一個交代!”
商簡書豁然抬頭,雙眼大睜。
這一刻他明白了許多。
定王沒有再回頭看他一眼,他拍了拍手,書房的屏風后走來一人。
這人站在了商簡書的面前,冷冷的眼,
冷冷的劍。
一劍。
商簡書的頭顱落地。
他依舊跪著,那雙眼依舊大睜著。
定王站在了書案前,從筆架上取了一支毛筆,想了想,他沒有去蘸墨,他轉(zhuǎn)身,用這支毛筆在商簡書的脖子上蘸滿了熱騰騰的血!
他落筆于紙上,便見那些梅樹的枝頭有鮮紅的梅花綻放。
他若無其事的說了一句:
“將這顆腦袋用個木盒子裝好了,快馬送去給小陳大人,就給他說……”
“明年冬,本王將進京給母皇祝壽,欲做一副紅梅傲雪圖,屆時請小陳大人為此畫賦詩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