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沒有尋常難民營地那種污穢惡臭的味道,反而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草木灰和藥草氣味。
一群同樣拿著“丁字營”木牌的新來者,被一個看起來像是小頭目的人召集起來,然后是簡單訓(xùn)話,重申規(guī)矩,再然后是分配居住的棚屋和明日的工作。
陳五與另外九人同住一個棚屋。他暗中觀察,同屋其他皆是面黃肌瘦的真正流民,眼中只有麻木和一絲對新環(huán)境的茫然畏懼。
是夜,棚屋內(nèi)鼾聲四起。
陳五躺在堅硬的木板鋪上,毫無睡意。
他腦海中不斷回想著白天的所見所聞。
這里的秩序遠(yuǎn)超想象。
編號管理,分工明確,甚至還有隱約的獎懲制度……
這絕非普通山寨或流民自發(fā)聚集地所能為。
蒙格將軍的猜測沒有錯,這白云山藏著巨大的秘密,其威脅程度,恐怕遠(yuǎn)超預(yù)估。
現(xiàn)在,他幾乎可以確定,他們找到了目標(biāo),并且已經(jīng)成功潛入。
然而,越是了解,越是覺得此地深不可測。
眼下,他們只是剛觸及皮毛,遠(yuǎn)未探明核心,此刻若貿(mào)然行動,反而容易暴露。
陳五深吸一口氣,做好了打持久戰(zhàn)的準(zhǔn)備。
天剛蒙蒙亮,刺耳的鑼聲便響徹營地。
“起身!整隊!用早飯!一刻鐘后上工!”
催促聲冰冷而不容置疑。
陳五混在人群中,學(xué)著其他人的樣子,麻木地領(lǐng)取了那份簡陋卻分量十足的早飯。
兩個粗糧窩頭,還有一碗雜糧稀粥。
他飛快塞完,眼神卻如同最精密的儀器,掃描著周圍的一切。
守衛(wèi)的位置,換崗的間隔,工頭的巡視路線,營區(qū)的布局……
他被分派的活計是去附近的山坡伐木并搬運回來。
這活計辛苦,卻正合他意,活動范圍相對較大,便于觀察。
揮動著沉重的斧頭,陳五汗流浹背,看起來與旁邊那些為了口飯吃而拼命的老實流民毫無二致。
但他的肌肉記憶控制著力道,呼吸保持著節(jié)奏,耳朵卻豎得老高,捕捉著工頭,以及那些看起來在此待得稍久些的“老人”們的每一句閑聊。
休息的間隙,陳五蜷縮在樹蔭下,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人群。
很快,他看到了一個同樣混在流民中的手下,化名“石墩”的手下。
兩人眼神一觸即分,微不可察。
機(jī)會出現(xiàn)在去遠(yuǎn)處解手的路上。
陳五刻意放慢腳步,與同樣前來方便的“石墩”擦肩而過。
就在那一瞬間,他喉結(jié)微動,聲音壓得極低,幾乎只是氣流聲。
“蟄伏。非生死大事,勿聯(lián)。多看,多聽?!?p>“石墩”沒有任何反應(yīng),仿佛只是系了下褲腰帶,便低著頭匆匆返回工地。
陳五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
命令已傳達(dá)。
他這些手下都是精銳,知道該如何在敵境隱藏自己。
下午的活計依舊是重復(fù)的伐木與搬運。
疲憊是最好的掩護(hù),也最能讓人放松警惕。
陳五一邊機(jī)械地干活,一邊刻意靠近兩個一邊干活一邊低聲抱怨的“老人”。
“……娘的,這日子啥時候是個頭,天天砍樹,老子胳膊都快抬不起來了?!?p>“知足吧老哥,在這兒至少餓不死。聽說只要能熬過這段時間,干得好,就有機(jī)會進(jìn)山里頭去呢!”
“山里頭?里頭有啥好的?不都一樣干活?”
“嘿!這你就不知道了吧!”
那個稍顯年輕的流民壓低聲音,臉上露出一絲神秘和向往,“我前幾日聽一個從里頭出來送東西的老鄉(xiāng)說,那山里頭才是真正的神仙地方!叫……叫什么‘白云城’!路是平的能照出人影,有會自己跑的鐵怪物,地里長的莊稼畝產(chǎn)千斤!那里頓頓不僅都能吃上干飯,還有肉腥!那的人都不怕冷,穿得可暖和了……”
另一人聽得張大了嘴,“真的假的?吹牛吧?”
“騙你是孫子!那老鄉(xiāng)說得有鼻子有眼!他說只要咱們在這外邊肯賣力氣,老實聽話不?;^,攢夠了那什么‘積分’,就能申請進(jìn)去!進(jìn)去了,才算真正安頓下來,好日子就在后頭呢!”
陳五的心臟猛地一跳,但臉上依舊是那副麻木疲憊的表情。
他低著頭,用力砍著眼前的樹,心中卻已掀起驚濤駭浪。
白云城!神仙地方!畝產(chǎn)千斤!會跑的鐵怪物!
所有這些碎片化的信息,與他之前從蒙格將軍那聽說的白云山神鬼手段對上了!
鬼影的神弓,還有威力超乎想象,直接把圣壇夷為平地的震天雷……
原來,這外圍的白云驛站,都只是篩選和考驗之地。
而那擁有不可思議力量的核心,藏在白云山深處!那個被稱為“白云城”的地方!
目標(biāo),瞬間清晰無比。
接下來的幾天,陳五成了丁字營里最“老實肯干”的流民。
他伐木最多,搬運最賣力,從不抱怨,對工頭唯命是從。
他甚至偶爾還會用那點“粗淺”的木匠手藝,幫營地修理一下?lián)p壞的工具或棚屋門窗,贏得了工頭幾句不痛不癢的夸獎。
他小心翼翼地觀察著積分規(guī)則,默默計算。
他不再試圖主動聯(lián)系其他手下,如同水滴融入大海,徹底將自己隱藏起來。
夜色如墨,大多數(shù)勞累了一天的流民早已陷入沉睡,鼾聲與風(fēng)聲交織,掩蓋了許多細(xì)微的聲響。
在丁字營邊緣一個不起眼的棚屋里,一雙銳利的眼睛在黑暗中睜開,毫無睡意。
這是化名為“王林”的蠻族探子,與陳五的謹(jǐn)慎隱忍不同,他性情更為急躁,對自身的身手也極為自信。
聽著周圍震天的鼾聲,他悄無聲息地坐起身,如同暗影中的貍貓。
關(guān)于“白云城”的各種事情,只要在白云驛站待的時間稍微久點,就能知道個七七八八,對于這些專業(yè)的探子而言,想要弄清楚情況輕而易舉。
所以在得知了白云城才是此行他們真正的目標(biāo)后,王林感覺有貓爪在不斷撓著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