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從的話語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雅間內激起無聲的漣漪。
那句“誠意不止這些”,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也裹挾著更深沉的試探。
夏簡兮袖中的短匕幾乎要被她攥出印痕,她強壓著翻涌的驚疑與怒意,冷冷道:“你家東家好大的手筆,一萬兩黃金的‘心意’,也不怕燙手?”
侍從再次垂下頭,姿態(tài)恭敬卻無半分懼意:“東家行事自有考量,夏小姐與川先生是貴客,區(qū)區(qū)黃白之物,若能稍解貴客煩憂,便是值得?!?/p>
他的聲音平板無波,卻字字敲在夏簡兮緊繃的神經(jīng)上。
她與易子川對視一眼,心下立刻了然,對方不僅知道他們的身份,連他們面臨的困境似乎也了如指掌!
易子川的目光終于從那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木匣上移開,緩緩投向門口侍從那毫無表情的素白面具。
他放在膝上的手依舊緊握著那塊冰冷的玉佩,指腹反復摩挲著上面微凸的紋路,這是他極度專注或權衡時無意識的動作。
“物歸原主?”易子川開口了,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穿透了雅間內凝滯的空氣,也清晰地回蕩在下方落針可聞的大廳中,仿佛是說給所有人聽,“此物何來?又歸何處?你家東主,是否該先給個明白?”
他的質問如同冰錐,刺破了對方營造的“致歉”迷霧。這絕非簡單的歸還,而是赤裸裸的引線,要將他們徹底拉入一個精心布置的漩渦。
侍從沉默了一瞬,似乎在接收無形的指令。片刻后,他依舊用那平板的語調回答:“川先生所惑,非小人所能解答。東家言,一切答案,皆在‘聽濤小筑’,若先生心有疑慮,此物……”
他微微側身,目光掃過紫檀矮幾上的陰沉木書匣,“……先生亦可先行查驗,再做定奪。東家誠意相邀,靜候佳音?!?/p>
說罷,他深深一躬,不再言語,如同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退出了雅間,消失在門外陰影之中。
門扉合攏,隔絕了外界無數(shù)道幾乎要燒穿琉璃的目光。但那無形的壓力,卻比之前更甚。
夏簡兮立刻沖到門邊,確認影子衛(wèi)已重新封鎖了通道,才猛地轉身,疾步回到易子川身邊,壓低的聲音帶著急促:“川先生!這分明是個局!那‘聽濤小筑’是龍?zhí)痘⒀ㄒ参纯芍?!還有這匣子……”
她厭惡又警惕地盯著那散發(fā)著血腥霉味的木匣,“里面不知是何等腌臜之物!他們拍下又送來,定是算準了我們無法拒絕!”
易子川緩緩松開緊握玉佩的手,那瑩白的玉佩上已留下幾道深深的指痕。他的視線重新落回木匣,那陳舊的木質,詭異的鎖扣,揮之不去的血腥與腐朽氣息,這一切都指向一個精心編織的陷阱,但陷阱的核心,卻并非某個具體的人倫悲劇。
“一萬兩黃金,只為送一個匣子,邀一次面談?!币鬃哟ǖ穆曇艋謴土藨T常的冷靜,如同深潭古井,“手筆之大,用意之深,值得一見?!?/p>
夏簡兮急道:“可這太冒險了!我們根本不知道他的底細!”
“正因為不知道,才更要去。”易子川的目光穿透單向琉璃,再次投向拍賣大廳入口處。那個月白長衫的身影依舊靜立在那里,氣度卓然,深不可測。
“他當眾以萬金設局,將全場焦點引至我們身上。‘聽濤小筑’更是此地禁地,能踏入者寥寥無幾,他亮出了如此大的‘誠意’和排場,又精準點破你我身份,若我們此刻退縮,不僅顯得怯懦,更會徹底失去主動權,成為杭州城今夜最大的笑柄,日后行事,將處處掣肘?!?/p>
他的分析條理清晰,不帶一絲情感,純粹基于局勢的利害權衡。
“他篤定我們會去,也給了我們一個看似體面的臺階”易子川的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冰冷的弧度,“這臺階,我們不得不踩?!?/p>
夏簡兮心頭一凜,明白了易子川的意思。對方已經(jīng)用一萬兩黃金和“聽濤小筑”的邀請,將他們架在了火上。
不去,便是示弱,便是承認自己接不住對方拋來的“誠意”,更會坐實“乙字雅間”的神秘與可能存在的“心虛”。
這“天地壹號”里的眼線,明日便會將他們的“退縮”傳遍杭州城,所有的計劃都將被打亂。
“那這匣子……”夏簡兮看向矮幾。
易子川的手,堅定地按在了木匣那冰冷的鎖扣上。“開!無論里面是什么,都改變不了赴約的決定!但至少,我們要看看這位東家,用一萬兩黃金買來送我們的‘見面禮’,究竟是何物!或許,它本身就是‘聽濤小筑’之行的敲門磚,或者……是對方留下的第一個破綻?!?/p>
他的動作沒有絲毫猶豫。指尖微動,鎖扣發(fā)出輕微的“咔噠”聲,在死寂的雅間中清晰得令人心悸。木匣開啟,一股更濃郁、更陳腐的氣息混合著血腥味撲面而來。
易子川的目光銳利如刀,瞬間刺入匣中黑暗的內部。
夏簡兮屏住呼吸,也凝神望去。
匣中之物,赫然是一枚玉佩。
看清匣中之物的一剎那,易子川面具后的瞳孔驟然收縮!即使以他的定力,也難掩那一閃而逝的震驚。
他緩緩上前,拿起那枚玉佩,玉佩上隱約還帶著一絲血跡,其中鐫刻的宋字,也因為外力而有裂痕,但是即便如此,他依舊認得這枚玉佩,正是宋秦林隨身佩戴的那一枚。
“原來如此……”他低語一聲,聲音里帶著一絲了然,但更多的,是更深的凝重和冰冷刺骨的寒意。
他“啪”地一聲合上木匣,眼中滿是冷意,
他緩緩站起身,長衫無風自動,一股無形的氣勢瞬間彌散開來。
他看向夏簡兮,眼神銳利如出鞘之劍:“走,去‘聽濤小筑’。會一會這位……手眼通天的東家。”
沒有退路,亦無需退路。這場由對方設下的萬金之局,他易子川,接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