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云章還聽過一個說法,叫“一孕傻三年”。
他看聞蟬處理茶鋪事宜,應(yīng)答與海晏的私交,樁樁件件條理清晰,還如往日那般聰穎,還當(dāng)不靈驗(yàn)。
眼下看來,倒是真的。
“舅父?”
他輕聲重復(fù),強(qiáng)壓譏誚。
聞蟬卻不是真傻,自知在人面前忘形了。
近來觀他舉止,愈發(fā)像記憶里的三公子,她與三公子素來無話不談。
只是到底今夕非舊歲,已經(jīng)隔了五年。
再一深想,她攀的可是國公府的親,哪有那么輕易……
“好啊?!?/p>
謝云章卻面不改色應(yīng)下,聲調(diào)輕飄飄的,顯得極不真實(shí)。
“你的孩子,自然也是我的子侄?!?/p>
聞蟬驚喜:“公子認(rèn)真的?”
“自然?!?/p>
至于是子,還是侄,便不由她說了算了。
聞蟬卻真的很高興,原先還怕他心結(jié)未解,自己唐突,卻不想他已是云卷云舒、風(fēng)過無痕。
這真是件喜事啊。
聞蟬就算是假懷孕,此刻也捧住小腹,像是真的捧住自己未來的孩兒。
她這一生飄零輾轉(zhuǎn),未能承歡父母膝下,可她的孩子將會有許多人愛。
“公子待我真好?!?/p>
可千萬不能讓他知道,自己是騙他的。
聞蟬裝得格外上心,給府上看診的女醫(yī)送了禮,叫她給自己開安胎的方子,卻又不叫聲張。
檀頌問起,便說是滋補(bǔ)的藥,反正每回她親自去抓藥,煎完就偷偷倒了,無人察覺。
只一點(diǎn)難辦,月事也需遮掩。
她又有行經(jīng)腹痛的毛病,到了小日子,只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茶鋪里的雜事都積壓著。
檀頌見她近來少出門,自己又沒再遇上過謝云章,便覺得是夫人守諾,明顯開朗了許多。
終于,等來了慧德太妃的千秋宴。
聞蟬天不亮起來梳妝,檀頌便黏在妝臺前,為她親手描眉,惹得屋里兩個丫鬟都暗自掩唇。
“可要我送送夫人?”
這天特許休沐,若非沒有離王府的請柬,檀頌想必會跟著她去。
一想到壽宴之后,夫人便不會再與那人來往,他心頭陰翳盡掃。
聞蟬卻想著,到時勢必與謝云章一道進(jìn)門,還是別給檀頌添堵了。
“不必,今日王府人多事雜,想必喧鬧得很,夫君在家中等我就好。”
檀頌應(yīng)下了。
聞蟬穿著那匹蓮紅錦緞制的襖子,被他親手送上馬車。
自家馬車載她到官驛外,便與謝云章同車而行。
她一路都在念叨自己不曾去過王府,不知與國公府相較又如何,興奮得很。
謝云章則靜默寡言。
他蟄伏一個多月,連她的手都沒摸過半分,就為等今日了。
聞蟬從前見過離王府,卻只是遠(yuǎn)觀,不得湊近。
今日跟在謝云章身后,見那氣派的門頭上結(jié)著彩帶,冬日的天,前院一路夾道的鮮花。
女使穿梭如云,賓客人人著錦,真不是外頭能比的。
今日來赴宴的賓客,聞蟬都不識得。
一來許多是從上京趕來,二來便是此地真正的權(quán)貴,她交際不到。
正左右環(huán)視著,思慮如何與人攀談。
卻驀地聽見一聲:“表姐夫?”
嗓音略顯熟悉,聞蟬循聲望去,果然是羅俊修。
一月之前,聞蟬戲耍的浪蕩紈绔。
他是慧德太妃的表外甥,這倒是早就知曉的,可他那聲表姐夫……
喚的是,謝云章?
謝云章尚未成親,怎會是他表姐夫?
她存著滿腹疑慮去看人,前頭男子面色淡淡,一副不愿搭理人的模樣。
那羅俊修便匆忙攔住去路,“早就聽聞表姐夫也在瓊州,就是公務(wù)繁忙,一直不得空見我,今日可算碰上了!”
三人都是熟人,聞蟬今日打扮得端莊姣美,羅俊修起初一時不察。
待到定睛一看,驚呼:“姐夫怎和她……”
聞蟬與他大眼瞪小眼,皆是滿腹困惑。
不等她聽個詳細(xì),謝云章卻回身道:“你自去園子里轉(zhuǎn)轉(zhuǎn),宴后我再與你細(xì)說?!?/p>
聞蟬是不想走的,她實(shí)在想聽聽個中緣由,可既然謝云章想容后再說,她也沒有強(qiáng)留的道理。
“是。”
行過禮,她緩步離去。
羅俊修見她一走,也不顧謝云章臉色,立刻湊到人身邊。
“都是男人,我懂姐夫的心思,卻不得不提醒姐夫一句?!?/p>
“這女人雖顏色極佳,心思卻是格外野的。她明知自己身懷有孕,卻在這當(dāng)口想與夫婿和離,決心給那肚里孩子尋個高門新父?!?/p>
“姐夫與她露水恩情倒是無礙,只是千萬小心,莫給人當(dāng)了便宜爹!”
一番肺腑之言提點(diǎn),羅俊修本期待謝云章也大驚失色,卻不想他始終平平淡淡,甚至唇邊噙了些許笑意。
“哦?你也知道他身懷六甲?”
“可不!先前差點(diǎn)著了她的道?!?/p>
“不會?!?/p>
“是啊,還好我機(jī)敏,一下看穿她的詭計(jì),才得以脫身!”
謝云章終于正眼瞧了他。
“我的意思是,她不會拿腹中孩兒誆你?!?/p>
羅俊修心道你也是個為美色昏頭的,正欲再勸,卻被謝云章?lián)屜取?/p>
“因?yàn)樗怪泄侨?,是我的?!?/p>
“唉呀你怎么說不通……”
就那么幾息之間,此事在他心頭至少轉(zhuǎn)了六七個彎。
先是覺得謝云章傻了,這么簡單的局,自己都能戳破,他竟被繞進(jìn)去。
再一看他氣定神閑,面上果無半分異色,羅俊修才開始懷疑。
“姐,姐夫的意思是,你與她,前頭就……”
他諱莫如深,謝云章欣然點(diǎn)頭。
“還瞞著她丈夫,你也別去漏口風(fēng)?!?/p>
羅俊修腦門都脹了。
“那我表姐呢?她可等了你五年!”
羅俊修的表姐,便是當(dāng)年謝云章登科,國公夫人為他挑定的未婚妻,齊婉貞。
當(dāng)年謝云章悔婚,齊婉貞卻說曾在秋獵上遠(yuǎn)遠(yuǎn)見過他,既已合過八字,兩家先盟已結(jié),她絕不改志。
哪怕后來國公府與侯府因此鬧僵,婚事作罷,齊婉貞卻放言絕不二適,苦苦等候至今,成了上京貴女圈長久的談資。
“我早說了,與齊小姐無緣,叫她不必再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