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李纓迫不及待出門去了。
在金滿樓見了人,難得沒有咋咋呼呼立刻把人往家里領(lǐng)。
她想了個更好的法子,先瞞著爹娘,到時讓那悶苦瓜在兩家人面前,出最大的丑!
心情正好,出門時又嗅到了桂花香,便指使馬車駛到街上,去買娘親喜歡的桂花糖。
身邊春嵐剛結(jié)了賬,李纓一轉(zhuǎn)身,猝不及防和一個婦人相撞,手中油紙包都差點甩出去!
“長沒長眼?。 ?/p>
那婦人忙說好話,點頭哈腰的模樣惹得李纓很是心煩。
撇下人要走,衣擺卻又被拉住。
“小姐等等!說起來,我和小姐您還是親戚哩!”
李纓回過頭上下打量,見她布裙打了兩個補丁,陪笑的模樣更是諂媚到極致,忠勤伯府就是沒發(fā)跡前,外祖家也沒見過這樣的人。
“你哪位?”
孫氏見她肯搭理自己,訕笑著,言明了自己和聞蟬的關(guān)系。
伯府,花廳。
隔著三丈遠,尚未進門,聞蟬就認出了這位狠心舅母。
偏偏她沒生臉皮似的,一見人便沖上前來,拉著她的手“知了知了”喚個不停。
引得李纓撇嘴評了句聒噪,暗道怎么悶葫蘆的舅母,會是個難看的炮仗。
不過被這樣的人養(yǎng)大,也是夠丟臉了,這才是李纓肯帶人回來打的算盤。
聞蟬霎時冷了面色,扯開孫氏攀上來的手,往邊上邁了一步。
李母順勢解釋道:“今日纓兒上街,正巧遇上你舅母,我想著你既要出嫁了,多些娘家人陪在身邊,自是更好的?!?/p>
李氏并不知聞蟬與舅父家的實情,她與忠勤伯一樣,都當(dāng)聞蟬是孫氏,還有那已過世的舅父拉扯長大的。
孫氏一聽,頓時擠出眼淚,“小知了都要嫁人了?怎么都不告訴舅母一聲呢?來,來,舅母給你添妝……”
她腕上有個發(fā)黑的絞絲銀鐲,牽起聞蟬的手,順勢脫到她的腕上。
被雪白細膩的肌膚一襯,似乎更黑更臟了。
但聞蟬記得很清楚。
娘親病重,將自己送到舅父家的那天,孫氏攔著門不給進,還將病中虛弱的娘親給推倒了。
最后是娘親跪在地上,顫巍巍捧出一個精心養(yǎng)護的絞絲銀鐲,孫氏才滿眼精光,勉強答應(yīng)留下自己。
娘親說,這個銀鐲是父親親手做的。
也是除去破屋和女兒,父親留給她唯一的東西。
十幾年,在孫氏手里糟蹋成這樣。
后方李母見她不說話,只是倏然紅了眼眶,還當(dāng)她是感動。
當(dāng)即做主叫孫氏在伯府小住,到時給聞蟬送嫁。
孫氏打皺的臉又哭又笑,忙抹著淚說:“夫人不知,我還有個未成家的兒子,今年才十九,我若獨自享清福,我那兒子又要怎么辦?”
這是要將兒子也帶過來。
聞蟬記得那表弟柳宏,自小就是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
孫氏夫妻倆曾望子成龍,指望草窩里飛出個鳳凰,五歲便送孫宏去私塾開蒙,叫她每日跑五里路給柳宏送飯。
結(jié)果呢,他反倒染上些富家公子惡習(xí),逃課打鳥,甚至結(jié)伴去澡堂偷看婦人洗澡,書是一句都沒讀進去。
倒便宜了她,在那時習(xí)了許多字。
伯府很快將柳宏也接來了,礙于表面情分,聞蟬只能陪孫氏一起接人。
李纓見了孫氏,更想看看她還有什么窮親戚,也看熱鬧似的立在大門內(nèi)。
柳宏生得倒不差,只是相貌隨孫氏更多,面龐尖瘦,雙目過分伶俐,油頭粉面極不正派。
下了馬車,一雙眼睛便牢牢黏在聞蟬身上。
“娘,這……這是?”
自己的兒子孫氏怎會不知,狠狠打了下他的手才說:“你不認得啦?這是你知了表姐!”
五服之內(nèi)不得通婚的血親,柳宏想到這茬,眼里的精光頓時暗了些。
“女大十八變,表姐從前生得瘦猴一般,哪似如今珠圓玉潤,真真伯府小姐的氣派!”
沒別人,聞蟬懶得裝,冷著臉說了句:“進去吧?!?/p>
領(lǐng)著他們母子跨進大門,身后孫氏便立刻道:“阿宏阿宏,這是伯府另一位小姐!這位小姐人美心善,就是她領(lǐng)著娘過來的!”
李纓平素也不喜歡聽旁人奉承,可一想到這是聞蟬的舅母,頓覺揚眉吐氣,牽起笑意道:
“您不必這么客氣?!?/p>
孫氏又拉柳宏,“快,快給小姐見禮??!”
柳宏走上前打揖,李纓暗評一句獐頭鼠目,面上卻維系著笑意。
聞蟬忽然嗅出孫氏的意圖,冷聲道:“快些吧,我今日還有事要出門一趟。”
青蘿領(lǐng)著兩人繼續(xù)往里走,聞蟬則折返至李纓面前。
“他們出身市井,大小姐無事便少與他們來往,免得他們沖撞你?!?/p>
李纓卻揚起下頜,“怎么,你搶了我的爹娘,就怕我搶你的舅母?”
聞蟬抿抿唇。
疑心她脖頸上生個腦袋,只是為著好看的。
不再多說,她轉(zhuǎn)身就走。
“誒——”李纓氣沖沖一指她,“誰慣得你這毛?。坎淮蛘泻艟妥?!”
只是今日,她剛見過金滿樓那位,忽然想到后面那出好戲,立刻又沒那么惱了。
李母對孫氏母子照顧有加,遣人添衣送飯,還叫柴婆送來了月例銀子,足有十兩之多。
且話里話外說明了,往后出了府,也照這個份例每月接濟她們母子。
孫氏歡天喜地接過,聞蟬一把丫鬟婆子遣出去,她便迫不及待拿了一錠銀子放到嘴里,狠狠咬上一口。
眼里冒光要去摸剩下的,卻被一雙纖纖素手率先攬過。
“這……知了啊,你如今都是伯府小姐了,還缺舅母這幾兩銀子不成?”
柳宏亦面露不解,站到母親身側(cè)。
聞蟬淡聲道:“有些事不提,舅母是真當(dāng)我忘了?”
孫氏一聽她這口氣,便知她要算舊賬,坐下來,嫌棄地望著她。
“你這丫頭怎恁的記仇?也不想想你短命的娘病重,是誰把你接到家里,給了你一口飯吃……”
嘩——
七八個小銀錠,劈頭蓋臉砸向?qū)O氏。
“你要死啊!”她猛地站起身,又忙心疼不已蹲下身去撿。
聞蟬站在她身后,眼瞼微垂,溫婉的嗓音似在冰里淬過。
“舅母也知咱們有仇?倘若我將你們夫婦舊日所行之事,全都告訴忠勤伯,你猜,伯府還會給你銀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