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蒼山閣出來,聞蟬還有些渾渾噩噩。
或許是昨夜太累,又或許是因老太太這做派。
她話里話外的意思,是要她提拔一個丫鬟,給謝云章做通房。
魏嬤嬤還跟在身后,聞蟬故意問道:“依嬤嬤的看法,提拔誰更合適?”
魏嬤嬤也不管她是真心求問,還是故作試探,直言:“平日里瞧著,三爺看重院里的淺黛,對她多上心些。”
原來老太太是看中她。
聞蟬點(diǎn)點(diǎn)頭,什么都不多說。
出來時她跟老太太說的也是,這件事不敢自專,要去問問謝云章的意思。
此刻的聞蟬并不確信,謝云章究竟會如何反應(yīng)。
畢竟昨日夜里,鬧得不是很愉快。
還沒等到男人回家,蘭馨堂那邊又打發(fā)人來請了,聞蟬只得又去了佛堂抄經(jīng),過了一更天才被放回去。
一進(jìn)大門,便見主屋門開。
淺黛一步三回頭,從屋里出來。
“娘子,她怎么……”青蘿在身后驚呼。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臉有些紅,一副少女懷春的模樣。
就顯得和屋里人……不清不白。
聞蟬不懷疑他的,可看見眼前這一幕,也難免好奇兩人在屋里說了什么。
步子加快幾分,匆匆進(jìn)了門去。
和屋里男人對上眼,兩人又都下意識移開。
經(jīng)了昨晚的事,恩愛沒生出來,卻有幾分尷尬。
“你今日,去過祖母那里了?”還是謝云章先開口。
“嗯?!甭勏s示意青蘿留在外頭,身后屋門閉上。
才又說:“祖母想為你納個通房?!?/p>
男人這才抬眼去看她。
今日下朝回來,老太太叫他過去用晚膳了。
老人家說的可是:你那新婦妥帖,想多尋個人伺候你,還特意來過問我的意思。
言下之意,分明是聞蟬自己,想給他安置個通房丫頭。
謝云章信又不信,只因左右耳房這兩個貼身丫鬟,的確是她嫁進(jìn)來之后,才提拔過來的。
正好又是兩人起爭執(zhí)的關(guān)頭,事實究竟如何,他一時沒法下定論。
問她:“你是怎么想的?”
她怎么想?她當(dāng)然不想。
可這種事長輩挑了頭,要拒絕,只能是他這做兒孫的拒絕。
故而聞蟬只說:“又不是給我暖床,得看你的意思?!?/p>
潛意識里,她想聽見男人堅定的拒絕。
可事與愿違,他說的是:“若你肯,便交給你置辦。”
聞蟬在這句話里愣了愣。
若她肯,什么叫若她肯?
所以他是想的,只是生怕自己這做妻子的不肯,才遲遲拖著沒有把人收了,是這個意思嗎?
她一步步向人走去,眼睛一眨也不眨。
他看上了淺黛?怎么自己一點(diǎn)都沒瞧出來?
不,不,不一定。
男人得分成兩截來看,他對人想必是沒什么真情實感的,可他是個男人。
這么多日,在自己身上得不到滿足,便想尋個聽話的伺候著。
可是……
聞蟬閉上眼,勉力甩甩腦袋,想把這些念頭從腦中甩出去。
問他:“剛剛,你和她在屋里做什么?”
謝云章薄唇緊抿。
片刻后,胡亂搪塞:“沒做什么?!?/p>
熟悉的無力感又涌上來。
自打嫁進(jìn)來之后,被老太太為難,被主母為難已是常事。
她和謝云章停不下來地吵,她為人流了數(shù)不清的眼淚,卻沒真想過要放棄他。
可是現(xiàn)在……
她忽然失了所有籌謀,像個迷路的孩子,怔怔立在原地。
眼眶酸澀,她坐到合歡桌另一側(cè),盡力不叫人瞧見。
“你看中的是淺黛,是嗎。”
謝云章嘆了口氣。
分明是她看中的,何故非要推到自己頭上?
昨夜雖不是很順暢,可就叫她這樣痛恨?恨到要胡亂塞個女人給自己?
他方才也不過是把人叫進(jìn)來問話,將信將疑聽了許多從前的事,還是說沒法下定論,她是否是夢中的杳杳。
可她說的故事,或是回憶,那樣繪聲繪色。
她說東廂房那張羊毛地衣,是自己為她添置的,只因她喜歡赤足在地上走,自己怕她著涼。
還說自己曾許諾過,將來娶了妻,是要納她做貴妾的。
當(dāng)然,被遺忘的承諾,謝云章不會往心里去。
只是這些事,雖是從前發(fā)生的,卻也實在不好說給現(xiàn)在的妻子聽。
他太久沒出聲,屋里氣氛沉悶到極致。
聞蟬忽然重重舒一口氣,告訴自己,這是最后一次爭取,原諒他的搖擺。
“謝云章,我不許你納妾,無名無份的通房,也不行?!?/p>
這回?fù)Q男人朝她詫異望去。
圓桌邊隔開兩人,她正襟危坐,眼底卻閃爍著什么,察覺他的目光,立刻低下腦袋。
謝云章道:“你不要跟我說,做你的男人都只準(zhǔn)一心一意,永不許納妾蓄婢?”
這還用問嗎,這還用講嗎。
其實若換成檀頌,她或許會猶豫一下,看看那姑娘的人品如何。
可對著謝云章,她半點(diǎn)都不會猶豫。
“對,我早跟你說了,我不大度,脾氣不是,只能讓夫君哄著。你若真受不了我,一紙和離書,我們一刀兩斷?!?/p>
“到時就算你納十個八個,我也不會來管你……”
謝云章望了她很久。
直到看見她眼眶處,有什么東西滾落。
像是滴在他心頭。
他收回目光,終于確認(rèn)了什么。
卻嘆道:“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diǎn)燈啊?!?/p>
聞蟬一瞬便反應(yīng)過來,也不顧面上有淚痕,猛地轉(zhuǎn)頭看他,“你還要說你還要說!”
第幾次了,他又搬出二嫁的事刺她。
她幾乎是從繡墩上彈起來,忍著淚意道:“這么在意他,你跟他去過好了!”
謝云章卻反應(yīng)一下,才意識到這個“他”,說的是那個叫檀頌的男人。
眼瞧著她轉(zhuǎn)身就跑,男人趕忙追上。
聞蟬剛拉開的屋門,啪!被身后探來的一只手摁上。
連她自己,也困在了門板和男人的身軀之間。
謝云章沒將她身子轉(zhuǎn)過來,而是俯首,下頜抵住她肩身。
看不見她,有些話反而更好出口。
“今日是祖母叫我過去,說是你的意思,你想給我安置個通房,我沒答應(yīng)?!?/p>
明顯能感覺到,就這一句解釋,身前女人渾身的刺,就被捋平了。
拉門的手也落下來,低著頭,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我以為,以為是你想……”
“當(dāng)我誰都看得上?”男人在她耳畔出聲。
誤會解開了,才握著她肩頭,將她身子轉(zhuǎn)過來面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