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每回李纓發(fā)作的時候,聞蟬都像是沒聽見了,或是淡淡掃她一眼,就不搭理了。
今日國公府大門口,兩個六角宮燈映出的光亮溫暖又柔和。
聞蟬背光而立,面龐微微低垂著,神色晦暗不清。
“這次,多謝你?!?/p>
李纓只聽見這樣一句。
她嗓音低低的,卻又柔柔的,雖就那么幾個字,可剛騰然升起的怒火,卻十分神奇的,被摁滅了。
“咳咳!”少女極為不自然地清磕兩聲,想說什么,一時又說不出。
叫這悶苦瓜刮目相看,跟自己道謝,李纓現(xiàn)在只想笑。
又咳了兩聲,才把翹起的嘴角強壓回去。
“其實……”
“伯爺夫人今日也受累了,”聞蟬卻沒等那么久,早就轉(zhuǎn)向了忠勤伯夫婦,“今夜時候不早,我也不多說了,明日再回府來。”
“喂……”
李纓堅持想跟她多找補兩句,她卻又轉(zhuǎn)向王妗,兩人拉著手又說起話來。
“二姐,回家啦!”李紹爬上馬車就開始催。
她只能眼睜睜看著聞蟬轉(zhuǎn)過頭來,稍許點頭示意,算是告別了。
罷,總歸明日她還會來的。
李纓安慰自己一句,爬上了回家的馬車。
聞蟬這才敢坦然望向她的身影。
本以為她不會察覺的,誰想馬車的小窗忽然打開,她探出腦袋喊了句:“說好了,你明日要回家來!”
聞蟬頓了頓,才說:“知道了?!?/p>
小窗合上,兩架馬車揚長而去。
這一鬧耽擱了許多時辰,早就聽見梆子敲過三聲,聞蟬想起謝云章還在等自己,回朝云軒的步子加急了些。
可真到了主屋門外,她反而踟躕了。
今日是他的生辰,本該是個高興的日子,該多陪陪他,卻橫生這么多枝節(jié)。
甚至……甚至檀頌也來攪局。
她在門外惴惴不安想著進(jìn)去要說些什么,屋內(nèi),謝云章盯著門板上浮動的身影。
還是忍不住先開口:“我的生辰,還有兩個時辰過去?!?/p>
聞蟬一驚,下意識推開門。
見他就坐在合歡桌旁,面色堪稱冷峻。
還是有點小脾氣發(fā)作了。
“那,壽面還吃嗎?”
不說還好,一提,謝云章便發(fā)覺肚里空得很,宴上特意留了胃口給壽面。
“你還想賴了不成?”
聞蟬踏進(jìn)門內(nèi),將他的大氅解下,“我換身輕便的衣裳,去小廚房做?!?/p>
華美的橘紅長襖變成了素色的娟衣,袖擺用襻膊束起,露出兩截藕斷般的小臂。
“你等等我?!?/p>
謝云章卻應(yīng)聲起身,忽然對她如何做壽面生出了好奇,“一起去?!?/p>
朝云軒這個小廚房,他還是第一回踏進(jìn)來。
案板上放了食材,似乎是她早就備好的,一個盆掀開來,露出一摞整齊堆放的面條。
“你自己搟的?”他忍不住問。
“嗯,怕夜里來不及,午后先搟好了?!?/p>
她還囑咐了映紅,宴后就把灶燒起來,耽擱太久,火雖有些熄了,卻未全滅,她將幾根細(xì)柴折了塞入灶洞,等火苗旺起來,才又添大些的柴枝。
動作一氣呵成,熟稔到若非人是他親自娶的,謝云章都會相信,她就是管這個灶臺的。
“你以前常做這種事?”也常幫那個人做壽面嗎?
還好,聞蟬的答復(fù)是:“小的時候娘親做飯,我就幫她燒火。”
那還好。
謝云章后知后覺想上前去,“我?guī)湍??!?/p>
“別!”卻被聞蟬抬手阻攔,“當(dāng)心把衣裳弄臟,沾上炭灰不好洗?!?/p>
聞蟬沒說出口,心里最直白的念頭是:怎么能叫他干這種活?
這個小廚房還是當(dāng)初照顧他讀書,國公夫人做主為他開的。
從小到大,他怕是一次都沒踏進(jìn)來過。
如他這般生在云端的人,身邊永遠(yuǎn)都不缺人伺候,又何必沾染這些泥底塵土。
聞蟬又塞了兩段柴火進(jìn)去,“你幫我瞧瞧,鍋要開了嗎?”
謝云章只能繞回去,看見鐵鍋里一個個水泡往上鉆。
“快了。”
聞蟬撣撣手,走到一旁盥了手,才回到他身側(cè)。
方才雖動作小心,卻不可避免地,身后衣角刮蹭到了灰塵。
謝云章盯著那一片衣袂看了又看,心被狠狠牽動一下。
對于她,他有許多次心動。
新婚夜掀開喜帕,窺見她的面容時心動了。
頭一回同床而眠,只是感受到她在身側(cè),他就心猿意馬。
甚至她因為別的女人使小性子,委屈落淚,那模樣雖叫人頭疼,卻也是引他心動的。
可這一次,他怔怔盯著那處,反應(yīng)過來自己的荒謬。
一片沾了灰的衣袂,不好看,甚至不干凈,有什么移不開眼的?
看來是自己陷進(jìn)去了。
愛屋及烏,連她身上的塵土都覺得特別。
兩人立在灶臺前,靜靜等著水開。
聞蟬雖沒說話,眼睛也盯著面前的鐵鍋,余光卻一直在他身上。
她只看見男人垂著眼,也不知在自己身后看什么,只當(dāng)他還在為今日檀頌出現(xiàn)的事氣悶。
“你今日,什么時候跟過來的?”
她出聲,謝云章才收回目光。
“我聽見你跟他說,與他和離之前,每一次同我相見都是被逼的?!?/p>
因為沒有這段記憶,聞蟬說的每一句話,他都清清楚楚記了下來。
“你還說,本要為他守夠三年,卻背信棄義,嫁了我這個強拆你姻緣的……惡人?!?/p>
“惡人”二字,謝云章俯首,是在她耳邊說的。
聞蟬只覺耳廓一燙,心頭狠狠一跳。
忙轉(zhuǎn)身對他道:“我沒說你是惡人?!?/p>
“是嗎?”
男人寬闊的身軀傾下,手臂一撐,正好將她困在自己和灶臺之間。
“可你也沒反駁,”深黑的眸子牢牢鎖住她,“你說橫插一腳,是我做得不對?!?/p>
身后水快要開了,熱氣蒸騰,咕噥咕噥沸騰聲也越來越響。
聞蟬只知那些話被他聽去了,卻不想他記得這樣清楚,幾乎是要一字不差地復(fù)述下來。
謝云章還記得很多很多,記得她說不甘心受自己擺弄云云,只是不愿再提了。
“給你個機會,你先解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