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玄身著青色長袍,頭發(fā)斑白,長須垂胸,卻面色紅潤,肌膚如玉,毫無衰老之態(tài),雙目溫和卻深邃,似能看透人心。
他來到亭前,令他弟子駐足,自己來到趙凌面前,躬身行了一禮:“鄒玄參見陛下?!?/p>
“先生無需多禮?!壁w凌對鄒玄還是很尊敬的。
民間有一些人將陰陽家與那些招搖撞騙的方式混為一談,但趙凌知道,陰陽家是真的有些東西的。
鄒玄的父親鄒衍提出過大九州說,突破了華夏歷來已久的中原中心論,提出世界由九大州組成,華夏乃赤縣神州,僅為其中之一,每州外有“裨?!杯h(huán)繞,九州外更有“大瀛?!卑鼑?。
漢代董仲舒吸收陰陽家的“陰陽消長”“五德終始”理論,構(gòu)建了“天人合一”的儒家政治哲學(xué),主張君主施政需順應(yīng)天意,趙凌如今改革儒家也是借了不少陰陽家的理論。
除此之外,陰陽家對法家、醫(yī)家、道家、法家、兵家皆有不小的影響。
鄒衍可謂是集哲學(xué)、天文、地理和政治思想之大成者。
鄒玄亦是深得其父真?zhèn)?,只是這種高人無意朝堂,可不是吳侖徐福那些方士可以比擬的。
鄒玄面對趙凌,亦是不卑不亢,說道:“在下聽聞陛下博學(xué),故有些疑惑,請陛下解答。”
墨家突然出現(xiàn)一些跨時代的產(chǎn)物,讓鄒玄不得不把注意力落在這位大秦的新/皇帝身上。
他是尉繚請來咸陽的,出山的原因也很簡單。
尉繚跟他說,皇帝認(rèn)為,他們生活的這個世界是一個球體的!
球體?!!
鄒玄虛懷若谷,并未直接否定這個說法,而是在想,是否真有這種可能?
尉繚也沒跟他解釋什么地心說,日心說,因為趙凌說了,只要鄒玄出山,他便為鄒玄解惑。
若鄒玄對此理論嗤之以鼻,堅決否認(rèn),趙凌也覺得他出不出山都無所謂。
鄒玄說出這番話,趙凌已經(jīng)知道他想問什么了,也只是說道:“先生請講?!?/p>
“《尚書·禹貢》記載的九州”限黃河流域,家父卻認(rèn)為,大秦如今的疆土僅為小九州之一,九個小九州共同構(gòu)成一個大州,而這樣的大州天下亦共有九個,此才為真正的九州?!?/p>
鄒玄講的便是陰陽家對這個世界地理的認(rèn)知,也是他父親的認(rèn)知。
他自幼便接受這種學(xué)說的灌輸,信念自然是堅定的,但趙凌提出整個天下是球體這種言論過于荒謬,偏偏趙凌又不應(yīng)是無的放矢之人,故而他忍不住說道:“在下聽尉丞相言,陛下曾與他說,我等身處的天下,是個巨大的球體?”
趙凌點頭道:“正是!”
鄒玄問道:“地若為球,何以不墜?”
趙凌按照陰陽家的思想答道:“天道自然,無上下之別?!?/p>
鄒玄繼續(xù)問:“球之下側(cè),人何以立?”
趙凌笑道:“地有吸力,如磁引針,故萬物附之?!?/p>
“譬如蟻行于瓜,四面皆可附?!?/p>
鄒玄沉思良久,有些明悟,又問:“水何以附于球而不流散?”
趙凌不假思索,從容對答:“露附于葉,水附于地,皆因吸附之力?!?/p>
“物越大,則吸力越強(qiáng),故地之力可吸附人,吸附山川河流?!?/p>
鄒玄聞言徹底陷入了沉默,陰陽家已經(jīng)接受天下除了中原大地,另有天地一說,但因為條件有限,并不能進(jìn)行驗證。
大九州說,也只是鄒衍根據(jù)《山海經(jīng)》以及商旅方士推測中原之外仍有未知大陸。
大九州說暫時無法得以驗證,現(xiàn)在趙凌又跟他講,天下是個球!
他們站在一個球上面?
偏偏趙凌的回答確實也算為他解了惑。
“物越大,吸附力越強(qiáng)嗎?”鄒玄陷入了沉思當(dāng)中,竟然忘記了禮數(shù),就坐在了趙凌對面的石凳上。
剛才趙凌打了兩個比方,一個是螞蟻在瓜上爬,四面皆可行,另一個則是露水附著于葉。
這些比方其實也都只是想跟淺顯易懂地解答鄒衍的問題。
而最核心的一個理論便是,引力。
哪怕鄒衍也還沒接受引力這個概念。
他喃喃自語,若物越大,吸附力越強(qiáng),似乎一切都說得通。
趙凌也沒有計較他不懂禮數(shù),他本來并不是個喜歡繁文縟節(jié)的人,只是秦禮延續(xù)了部分周禮,也已經(jīng)被天下人認(rèn)可,身為皇帝,又要搞集權(quán),便不會去動罷了。
鄒衍又想到一個問題:“陛下又該如何解釋日出日落?”
他來咸陽也是有一段時間了,但他并沒有著急忙慌地找趙凌,而是從不同的角度思考,天下是否有可能是個球體。
若真是個球體,那有些事情又是否說得通?
但想來想去,始終想不明白,今日見墨家展示電棍和手榴彈,他便再也忍不住了。
趙凌突然說道:“先生請起身!”
鄒衍突然意識到自己失禮了,連忙起身,躬身作揖:“陛下,是老朽失禮數(shù)了!”
他這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竟然和皇帝平起平坐,這可犯了大忌!
趙凌卻只是說道:“若將朕比作日,先生為地,先生目視一方,圍朕轉(zhuǎn)一圈?!?/p>
“嗯?”鄒玄不明所以,但依舊按照趙凌所說的做了。
鄒玄走到趙凌左側(cè),目視前方,就聽趙凌說道:“此時,為日出!”
鄒玄一愣,但又繼續(xù)走了起來,當(dāng)鄒玄走到趙凌身后,趙凌道:“此為白晝?!?/p>
鄒玄深吸了一口氣,他隱約明白趙凌想要告訴他什么了,但還是忍不住繼續(xù)走動。
“此為日落!”
“此為黑夜!”
鄒衍仿佛著了魔一般,圍著趙凌又轉(zhuǎn)了三圈,這才停下來。
此刻,他心中的某些信念逐漸崩塌,神色古怪:“陛下是說……地圍日轉(zhuǎn),故而出現(xiàn)日出日落?”
趙凌笑著搖了搖頭:“先生站在那里,自己轉(zhuǎn)一圈,效果一樣?!?/p>
鄒衍不明所以地轉(zhuǎn)了一圈,腦子里面已經(jīng)風(fēng)暴狂涌,他將自己當(dāng)作地,以及地上的人,將趙凌想做太陽,瘋狂地幻想出來一個世界出來。
但腦子里面也徹底亂了。
皇帝的意思是,地是個球,它自己在轉(zhuǎn)動,同時還圍繞著日轉(zh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