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翼心頭涌起一絲不好的預(yù)感。
“什么?”
林從鶴語氣疏淡,“云姑娘不喜歡你?!?/p>
一句不夠,他繼續(xù)道。
“云姑娘見林某,雖有生疏,但卻客氣相待,雖沒有到喜歡的地步,但并不反感?!?/p>
“但云姑娘見你,卻如見蛇蝎……”
“攝政王,你說,你到底曾在云姑娘面前做過何等天怒人怨之事,讓她對你如此抵觸?”
此話一出,云清川眼底的恨意一閃而逝。
那一夜的殘忍,還有那碗絕育藥,絮兒會忘,他絕不會忘。
對面,玄翼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右手猛地攥握成拳,狠狠落在餐桌之上,震得杯盞嗡嗡作響。
面色沉如滴水。
再抬眸時,眸間一片血紅。
“林三,你在挑戰(zhàn)本王的底線?!?/p>
對,他確實曾害絮兒至深,還害了她兩世囹圄。
但他會竭盡所能,用盡所有,去彌補對她造成的傷害。
林從鶴連皇權(quán)都不在乎,又豈會懼怕玄翼這三兩句威脅,繼續(xù)說著戳心窩的話。
“王爺大概不清楚自己的名聲吧。”
“舉國天下,提起攝政王,誰不知您縱橫跋扈、獨攬大權(quán),乖張邪戾?”
“為了自己的權(quán)勢和欲,望,壓制幼主,成為隱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罵名滿身?!?/p>
“你改革新政,不僅得罪了各路權(quán)貴,還得罪全天下的鄉(xiāng)紳,為了發(fā)泄對您的怨氣和怒氣,各地都做出了形形色,色的順口溜,讓兒童傳唱。”
“什么邪王亂政……什么天降惡霸……”
“您的名聲,在江南好用極了。”
“但凡提起您,夜里哭鬧的孩童都會止住哭聲,怕您過去將他一口給吞了……”
林從鶴越說越樂,到最后,撫掌大笑起來。
“攝政王,林某雖未入官庭,但卻走過無數(shù)人間,您這般罵名,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啊……”
“云兄與云姑娘皆是從民間而來, 您覺得,云兄會把云姑娘嫁給您這種聲名狼藉之輩嗎?”
林從鶴看向云清川,眸中帶著慫恿。
他知道,云兄并不喜歡這位攝政王。
云清川不負(fù)所望的,用那灌滿冷意的眸光,逼視玄翼。
“王爺,您的心思,云某略知一二?!?/p>
“可父母既逝,長兄如父,絮兒的婚事,若云某不點頭,絮兒絕不會嫁?!?/p>
“今日索性把話跟您挑明了。”
“您要云某的命,云某奉上便是,但要絮兒的一生,云某就是將絮兒勒死在房中,都不會讓她入宮門王府半步。”
這樣的話,似曾相識。
玄翼似乎回到了那個前世的夢中,夢里,絮兒帶著他們的孩子,在后院點火自,焚后的第三年,得到消息的云清川回京了。
夢中的云清川,猩紅著眼,說出那上窮碧落下黃泉的詛咒。
“玄翼,早知舍妹會被你殘害至此,當(dāng)初就是拼了這條命,也不會讓絮兒進(jìn)你這攝政王府!”
“我用我生生世世的慧命起誓,哪怕永生永世成為畜生不再為人,也要斷了你跟絮兒的姻緣情仇,讓你們往后十世都形同陌路,再無任何瓜葛!”
那詛咒,如驚雷一般,劈在玄翼的心頭。
他猛地起身,眼底是從未出現(xiàn)過的迷茫和慌亂。
不。
不……
那只是一個夢。
玄翼強壓住心頭的痛意,可一開口,竟有心頭血順著唇角涌出。
他唇間染血,灼灼艷秾,慘然一笑。
“云兄……你誤會了。”
“本王,絕不會強迫云姑娘,更不會逼他嫁給本王。”
“她若不嫁人,本王為她求封號求誥命,護(hù)她一世安穩(wěn)?!?/p>
“她若想嫁人,即便那人不是本王,本王也會萬金作禮,以友人之名,送她半城嫁妝?!?/p>
言盡于此,玄翼只覺心痛如絞,不欲再留,抬步離開。
只是到廊下時,發(fā)現(xiàn)了站在外面,手拿著一雙褐色新鞋的云清絮。
云清絮看他的眼神,復(fù)雜至極。
她實在想不到,玄翼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這樣的承諾。
兩世來,雖然玄翼權(quán)柄威赫,殺人如麻。
但眾所周知,此人最重承諾。
但有諾,必踐行。
他竟然說出了他護(hù)她一生這種話……這不是他。
難不成……他也重生了?
不不不。
云清絮很快又打消這個想法,眼底滑過自嘲之色。
若玄翼也重生,只會早早地將她掐死,省的她在王府的后院惡心他。
若玄翼重生,更會馬不停蹄地沖到長春侯府,將前世的摯愛林婉如,取回侯府,給她一世榮華。
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隱隱地,跟沁柔公主站在了對立面。
烏云將日光遮擋,一縷飛雪如鹽粒一般,砸在唇邊,又濕又咸。
云清絮知道,這場雪還會繼續(xù),只是沒想到僅僅停了一上午,便又開始下了。
飄雪砸斷了她各種心緒,她拎著那鞋子走到玄翼面前,仰頭看他,如無數(shù)個從前那樣。
“王爺,您腳上的鞋子還沒有做好,您換下來吧?!?/p>
“這是從芳華閣買的成品鞋子,跟您的尺寸相合,您換上吧?!?/p>
手作的鞋襪,本是私房之物,不可以讓他穿走。
云清絮的態(tài)度決然而無情。
玄翼深深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遞過來的新買的鞋襪,只覺自己折騰這幾天幾夜,像個笑話一樣。
他用袖角擦去唇邊的血痕,忍住心頭的痛意,接過那鞋襪,當(dāng)著云清絮的面換好,正要走時,聽到后頭傳來林從鶴的聲音。
“云姑娘,這鞋襪可是為我做的?上回您要了尺碼,說是要為我……”
云清絮眉頭微皺,下意識地要反駁。
可話到嘴邊,不知想起什么,話音一轉(zhuǎn),變成了另一種意思。
“這雙鞋襪臟了,不便給您?!?/p>
“三爺放心,您的鞋襪,三日后就會做好?!?/p>
“到時,讓柳葉給您送過去。”
正抬腳下臺階的玄翼,聽到這番對話,身形狠狠一顫,幾乎站立不穩(wěn)。
那藏在袖中的雙手,緊握,又松開,又緊握。
如此幾遍,眼底的猩紅之色仍未褪去。
不再留戀,大踏步離開云府。
等坐上了候在外面的馬車,盯著自己腳上那雙褐色的鞋襪時,忽然想起一個問題。
等等。
她怎么知道他的尺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