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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一章 她的陵墓

此話一出,云清絮怔住。

手,捏著那紫竹杖,心頭掠起茫然來。

她的眼睛……還能看得見嗎?

玄翼尋遍了京內(nèi)京外的大夫,出名的、徒有其名的、御醫(yī)退下來的、世代傳承的……但凡能給人看病的,他都沒落下,花了數(shù)月的時間,卻沒找到任何能看好她眼睛的辦法。

她也放棄了。

習慣了黑暗,習慣了越來越清晰的聽覺,習慣了這樣拿著手杖的生活……

如今……

砰——

前進的馬車不知撞到了什么東西,突然停下。

碰撞中間,霍千斛急忙護住了云清絮的身體,將她攬在懷中,免得她受傷害。

等馬車停穩(wěn)后,他撩開簾子朝外面看去,待看到對面那架裝飾豪華的馬車后,面色微變。

馬車的輪轂上,刻了一個小小的徽章。

正是攝政王府的標志。

與此同時,對面的簾子也撩了起來——

剛從感業(yè)寺燒香回來的玄翼,正在看軍中的戰(zhàn)報,不曾想馬車會撞了人,放下戰(zhàn)報,抬起狹長又無情的雙眸,朝這邊看來。

霍千斛認得玄翼。

他下意識地抱緊云清絮,將她的身體完完全全的擋住,不露半點光影。

云清絮似有所察,呼吸頓住,任霍千斛緊緊抱著,一言不發(fā)。

許久,方聽到一聲熟悉至極的男聲。

駭?shù)乃郎喩砥鹆艘粚拥睦浜埂?/p>

“這位……是金玉堂的掌柜嗎?”

是他。

這是玄翼的聲音。

老天是不是瞎了眼了,為何讓她簡簡單單的一次出行,竟意外撞上了攝政王的馬車!

云清絮以為,再見玄翼時,換了身份的她,能夠自如的應對,像對待一個陌生人一樣。

可想象終歸是想象。

她的身體似乎有記憶一樣,不受控制的開始發(fā)抖,她拼命地往霍千斛的懷里鉆,想要用他的氣息和呼吸聲,來掩蓋那驚濤駭浪的心。

霍千斛抱的更緊了。

沖玄翼歉疚道:“家妻身子不適,畏見外男,還請王爺見諒?!?/p>

家妻?

這個陌生的稱呼,不知怎得,撩撥了玄翼那已死的心弦。

他死寂的鳳眸,忽然掠起一點漣漪,淡淡地投過來,想要看清那女子的身形。

可霍千斛像一個古板守舊逼著妻子裹小腳的迂腐派一樣,將云清絮的身形,護的滴水不漏。

玄翼只能看到那一縷黛青色的衣角。

眼底閃過恍惚。

黛青色啊。

絮兒從來都不會碰的顏色。

這個念頭來的突兀,又莫名其妙。

他也是魔怔了。

昨夜給絮兒疊的十七個蓮花燈,已經(jīng)隨著護城河蜿蜒南流,懷業(yè)大師說,為期一個月的孟芋蘭節(jié)快要開始了,這是佛教的盛會,他若日日折燈寄給亡人,亡人收到他的祝福后,會得升天道,不受輪回之苦……

玄翼聽到得勝天道四個字,是有些難過的。

他自問,他雙手斑斑血海,來世必不會成為神仙,一定還會在這滾滾紅塵中掙扎,受盡人間愛恨離愁之苦。

若絮兒做了天上的仙人,他們是不是永無再見之期?

從前,他絕不會同意這樣荒唐的節(jié)日。

可如今……

他不敢問來生,只想抓住一切能夠抓住的機會,靠近一切與她有關的因緣,離她更近一點。

萬千思緒,不過一念之間。

壓下繁雜的思緒,玄翼看著對面儒雅清秀的男子,問道。

“金玉堂的東珠都賣完了嗎?”

霍千斛恭聲道:“謝王爺關心,三日前,最后一批賣完了。”

“往后,短期內(nèi),金玉堂不會再做東珠的生意了。”

玄翼勾唇,笑得疏冷,“本王已收了你們二十副東珠。”

“幫七個人抬了官,幫五個人從獄里撈了人,幫四個人敲定了選秀的名額,還有四個人情暫定,給了他們?nèi)齻€月的思考時間,過時不候。”

此言一出,不僅是霍千斛,就連云清絮都有些心驚。

當初,攝政王府張貼告示放下話來,誰若買到金玉堂的東珠,可以憑此東珠,求到攝政王府,王爺將以三倍之價購買,還會附贈一個幫忙的承諾。

因為攝政王府的承諾,東珠拍賣的前幾日,那些有求于攝政王府的達官貴人,梗著脖子抬價哄搶,為了一副珠子恨不得拼了老命。

可這樣的情況,只持續(xù)了三五日。

后來不知怎得,都消停下來了。

似乎達成了默契一般,今日是你李家,明日是我王家,一個個輪著,誰也別爭搶。

云清絮本以為,是攝政王府沒有兌現(xiàn)承諾,也沒有買下這些賣出去的東珠,所以那些達官貴人們都老實下來了,真正有需要的才回去金玉堂買賣。

可她如今聽了玄翼的話音,方明白,那些人不是老實了。

而是早已在私底下,靠著政治地位,排好了順序,由高到低,一切都按規(guī)矩來……

而攝政王府,竟然也說到做到,拿了珍珠,應了人情……

……

“你們不必有壓力?!?/p>

不知怎得,向來不耐煩同陌生人交談的玄翼,此刻看著這一對陌生的夫妻,忽然有與他們暢聊的沖動。

“本王說這些,沒有攜勢壓人的目的,也沒有逼迫你們的意思?!?/p>

“只是闡釋一個事實罷了。”

“雖然付出這么多的代價,但只要想到這些東珠會在良辰吉日,下葬到她的墓穴里,本王便覺得一切都值了?!?/p>

他又說起那墓穴來。

眼底閃過溫柔的笑意。

“是建在西山的?!?/p>

“南面靠山,北面有水,將附近的莊子都拆了,在本王世襲永替的封地上,為她建了一座小小的陵墓。”

“雖然小,但五臟俱全,里面的陪葬之物,皆是她喜歡的東西。”

“她從前用過的碗筷、發(fā)簪、衣飾……她愛讀的書,愛看的游記……”

“每日都有人清理打掃陵墓里的墓室,防止被蟲蟻蛀了?!?/p>

“每隔兩旬,本王會將烏衣巷里新出的話本子,命匠人做成盲文的版本,給她送到陵墓里燒了……她最喜歡那些……”

……

絮絮叨叨,又說了許久。

說到口干舌燥時,玄翼才猛然驚覺,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么。

眼神,恢復了冷漠。

再看那對夫妻,也沒有講話的心思。

身體微微坐直,抬了抬左手,示意侍衛(wèi)放下簾子來,正準備啟程回攝政王府時,眼角的余光,忽然撇到一抹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