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慶沒有睡覺,因為他怕早上起不來,干脆熬了個通宵。
唐禹也沒有睡,心里裝著太多事,想著早上要前往舒縣,就睡不著了。
但無論前面有什么東西等著你,時間終究會把你往前面推。
天剛蒙蒙亮,唐禹就走出了房間,把所有的人都集結(jié)到位。
聶慶打著呵欠,姜燕(趙田)戴著篾條面具,小荷背著一個小行囊,前方還有十六個身形矯健的護衛(wèi)。
這就是唐禹的全部班底了。
至于財富,兩輛馬車,四匹駿馬,以及一些生活必需品。
一行剛好二十人,組成了這樣一個上任的隊伍。
唐禹回頭,看到了緊閉的門窗,眉頭微皺。
聶慶道:“別看了,你爹估計睡得正香呢,好家伙,他昨晚似乎玩到了半夜,戰(zhàn)斗十分激烈,我都能聽到嚎叫聲?!?/p>
他的話總是那么多。
“那就出發(fā)吧?!?/p>
唐禹快步走了出去,和小荷一起上了馬車,聶慶選擇騎馬,而姜燕要掩人耳目,便上了另一輛馬車,和糧油行禮擠在一起。
其他人,有馬騎馬,沒馬走路。
清晨的建康城沒有貴族,只有撐起這座繁華城池的無數(shù)底層人,運輸著各種貨物,穿梭在大街小巷之中。
馬車徐徐經(jīng)過,滾動的車輪碾壓在石路上,發(fā)出了沉重的響聲。
城墻佇立,馬車終于駛出了建康城,此刻太陽也出來了,整個大地似乎都被染紅。
唐禹讓馬車停了下來,下車朝著城門望去。
光,將整個建康城籠罩。
城門的出入口,像是一個黑色的洞,來來往往無數(shù)的人經(jīng)行。
那里沒有熟識的人。
聶慶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笑道:“你小子,總不會認(rèn)為小師妹會來送你吧?別想了,她說不會來,就一定不會來?!?/p>
“她是一個很冷漠的人,相處得越久,你的感受就會越深。”
唐禹道:“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dāng)啞巴,誰說老子是在找謝秋瞳了?老子在找王徽妹妹?!?/p>
聶慶愣了一下,然后噗嗤笑出了聲:“王徽?王家的掌上明珠,專門出城送你?你小子真是癡心妄…”
他笑容頓時凝固了,因為他看到了那黑洞洞的城門入口中,王徽一路小跑了出來,還用力揮著手。
“唐大哥!唐大哥你慢點呀!”
她大喊著,又激動,又在笑,累得氣喘吁吁。
她終于靠近,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道:“怎么這么早嘛,我都差點沒來得及?!?/p>
唐禹笑道:“來送我的?”
王徽搖頭道:“不是啊?!?/p>
于是聶慶不禁大笑出聲:“哈哈哈有意思,自作多情的某人,還真以為人家是來送…”
王徽打斷道:“我跟你一起去啊唐大哥,我也想看看舒縣的模樣呢!”
聶慶低下了頭,直接退到一旁,狠狠給了自己兩嘴巴子。
而唐禹也愣住了,他是想過王徽可能會來送,但一起去是什么意思?
他連忙道:“你別鬧,舒縣條件特別差,你待不習(xí)慣的,而且你父母同意嗎?”
王徽悄悄看了一眼四周,低聲道:“我偷偷跑出來的,馬車都沒敢坐,行禮都沒敢拿呢?!?/p>
唐禹打量了她一眼,道:“那被逮回去,你恐怕要被關(guān)半年?!?/p>
王徽笑道:“承受一次經(jīng)常遭遇的禁足,換取一次從未有過的經(jīng)歷,難道不劃算嗎?”
方山的原話,奉還給了唐禹。
而唐禹卻有些不敢接話了,只能尷尬笑道:“你換洗的衣物都沒帶?!?/p>
王徽道:“可以購買,我?guī)Я艘诲V金子。”
唐禹道:“那邊沒有大院子,或許房子都會漏水?!?/p>
王徽道:“漏水的房子沒住過,想試試呢。”
唐禹還要說話,卻被王徽打斷:“如果你讓我回家,我就聽你的,乖乖回家。”
唐禹剛要開口,又被王徽打斷:“回家?guī)闲卸Y我還來!你趕不走我的!”
“上車?!?/p>
唐禹一把抓住她的手,將她塞進(jìn)了馬車?yán)铩?/p>
車動了,唐禹看著王徽,道:“你過去也待不住,王家很快就會找到你,然后把你帶回去?!?/p>
王徽咬了咬牙,悄悄看了一眼小荷,才低聲道:“你別嚇我了,我本身就怕…”
唐禹無奈道:“我還以為你真的什么都不怕呢,跟著一個男人跑了,傳出去整個建康都要沸騰?!?/p>
王徽略有些沮喪,捂著臉道:“希望主母不要怪我,希望爹爹不要罵我,希望大家都不要知道我偷偷跑出來了?!?/p>
“希望五哥聰明一點,幫我掩飾一下,幫我挨打受罰?!?/p>
她像是在祈禱,說完之后,才露出臉來嘻嘻笑著:“好了!不怕了!”
她擔(dān)心唐禹繼續(xù)說這件事,于是連忙轉(zhuǎn)移話題:“唐大哥你快跟我講一講舒縣,我對那邊一點都不了解呢,很好奇的?!?/p>
唐禹看出了她的心思,于是點頭道:“舒縣登記在冊有二百七十戶,總計一千四百七十三人,但有許多流民未被編輯入戶,大致估算,舒縣總共大約是兩千一百人?!?/p>
“根據(jù)你父親的情報來看,民生情況很差,基本上是戶戶家中無余糧,良田也被大量侵占,估計有很多人熬不過這個冬天?!?/p>
“據(jù)說還要征發(fā)徭役,修筑堡壘防御山匪?!?/p>
“村與村之間,南渡流民與本地百姓之間,姓氏與姓氏之間,還存在著械斗情況?!?/p>
“民間還有一些非法教派團伙,以各種方式作案,擾亂民風(fēng),搜刮民財?!?/p>
“這些都不是一句兩句能說清楚的,只有實地看了,才知道那邊的復(fù)雜性?!?/p>
王徽想了想,才道:“聽起來…麻煩挺多的哎,唐大哥有把握解決嗎?”
唐禹笑著搖頭道:“很困難,我過去是做縣丞,可不是做縣令,很多事我只負(fù)責(zé)實施,卻無法做決定。”
王徽當(dāng)即忍不住道:“那我是不是就很有用了?如果縣令和你過不去,我就兇他?!?/p>
唐禹微微一愣,隨即不禁想到…或許王徽的到來,真能可以讓自己借勢。
這姑娘很聰明啊,她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一定要跟來,哪怕被及時被捉回去了,也至少表明了她的態(tài)度,因此縣令那邊就會好說話很多。
誰說我王妹妹是笨蛋的?站出來!
她分明就很聰明!
唐禹笑道:“你肯定會很有用啊,但這一次不能讓你出面。”
王徽懵懂道:“為什么呀?有人幫忙不是好事嗎?”
唐禹想了想,才緩緩道:“你說了你是來玩的,你負(fù)責(zé)玩就好了,想?yún)⑴c一些小事也行,但大事不能出面?!?/p>
“王妹妹,你愿意跟著我去,已經(jīng)很可貴了,別把王家也裝進(jìn)來,否則你可能就不是受到責(zé)罵這么簡單了。”
王徽輕輕道:“可是,我什么都不怕。”
唐禹道:“那你信不信我?”
王徽道:“當(dāng)然相信啊?!?/p>
“那就交給我!”
唐禹受她感染,也充滿信心:“我來對付他們!”
王徽小聲道:“可是唐大哥,謝家不理你了,你現(xiàn)在根基很淺薄…”
“昨晚我問主母了,他說你現(xiàn)在就像是一個剛出生的人,無依無靠,沒有力氣,不好做事呢。”
這丫頭,心思很挺多的,還知道提前問一問主母的看法。
唐禹心中一片暖意,進(jìn)而激發(fā)成了興奮。
他掀開了馬車的簾子,道:“你看前方。”
“什么?”
王徽微微發(fā)怔。
唐禹道:“紅日初升,其道大光?!?/p>
朝陽照耀,馬車徐徐朝前,車?yán)飩鱽砹苏勑χ暋?/p>
“河出伏流,一些汪洋。潛龍騰淵,鱗爪飛揚。乳虎嘯谷,百獸震惶。鷹隼試翼,風(fēng)塵翕張…王妹妹啊…”
“嗯哼,聽著呢。”
“我現(xiàn)在的確無依無靠,但對付他們足夠了?!?/p>
“好耶!”
馬車沿著官道,逐漸遠(yuǎn)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