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地道走出,來到野外,唐禹與戴平等人迅速趕往最后一個塢堡。
姜燕、聶慶在前,冷翎瑤緊隨其后,護(hù)佑著唐禹的安全。
而唐禹的步伐卻越來越慢,最終停了下來。
戴平回頭道:“快走啊唐郡丞,萬一對方還有騎兵巡邏,咱們免不了麻煩?!?/p>
唐禹瞥了他一眼,沉聲道:“你先去,組織塢堡士兵做好戰(zhàn)斗準(zhǔn)備,天亮之前我會回?!?/p>
戴平滿臉疑惑道:“你要去哪里?難道還有什么計劃?”
唐禹咧嘴一笑,道:“我就算有計劃,說出來你就一定聽得懂嗎?戴兄,你累了一天了,該休息了?!?/p>
戴平果真不好奇了,而是重重點頭道:“是,我就是該休息了,天大的事讓我睡一覺再說,唐郡丞保重。”
他才管不了那么多,他只知道要趕緊前往第六塢堡,這樣才安全。
等戴平一群人走了之后,唐禹才看向姜燕,鄭重道:“第五塢堡處處狼藉,石虎要打掃戰(zhàn)場,需要很長時間?!?/p>
“你悄悄回去,穿上敵軍衣服,混進(jìn)敵軍陣營之中,能不能做到?”
姜燕想了想,才道:“能,很輕松,但要刺殺石虎很難?!?/p>
“他身旁一直是熟悉的親衛(wèi),陌生面孔根本無法靠近,而且他身邊不可能沒有高手。”
唐禹道:“不需要刺殺石虎,你混進(jìn)去找到冉閔,告訴他,我在那里等他?!?/p>
說話的同時,唐禹指著遠(yuǎn)方丘陵山坡,緩緩道:“我在山頂,等他到天明?!?/p>
姜燕疑惑道:“僅僅是帶一句話?他恐怕未必肯來?!?/p>
“所以你需要把這個帶給他?!?/p>
唐禹看了一眼自己,滿身血污,姜燕和聶慶也不例外,他們也都參與了守城之戰(zhàn)。
只有冷翎瑤,月白色的裙子還是干凈的。
唐禹唯有尷尬一笑,道:“霽瑤…可以撕一塊布給我嗎?”
冷翎瑤看了他一眼,沉默了幾個呼吸,然后從懷中拿出了一張手帕,遞給了他。
干干凈凈的手帕,有些香香的,怪可惜的。
唐禹看向聶慶,笑道:“師兄,幫我個忙行嗎?”
聶慶愣了一下,緩緩道:“你一般直呼我名字的,叫師兄肯定是不太好的事,所以…不幫?!?/p>
媽的,奸賊。
唐禹只能用劍把自己的指肚劃破,鮮血頓時流出。
他在手帕上,用血寫下了一個大大的字——“漢”!
吸了吸手指,他把手帕交給了姜燕,道:“把這個給冉閔,告訴他,我也是一個人等他?!?/p>
“他來不來,就看天意了?!?/p>
姜燕接過手帕,直接回頭。
聶慶看著唐禹的指肚,心有余悸,嘿嘿笑道:“還好沒上你的當(dāng),你找冉閔做什么?策反嗎?”
唐禹搖頭道:“策反肯定是做不到的,但如果能見他一面,跟他說幾句話,也算是人生一大快事?!?/p>
殘月如鉤,黑夜吹著冷風(fēng),他開始朝山上走去。
初冬山林,百草枯黃,萬木頹寂,樹葉沉積在大地上,漚出了腐朽的臭味。
人走過,踩在上邊,發(fā)出清脆或棉糯的聲音。
偶有睡鳥驚醒,飛出林間,蕩落殘葉幾縷。
月光如水,雖然不似夏秋那般明亮,卻多了一分溫柔和朦朧。
終于到達(dá)了山頂,唐禹已經(jīng)累得氣喘吁吁,而再看另外兩人,一個閑庭信步,一個嫻靜淡然……唉,比不得啊。
“他會來嗎?”
聶慶皺眉道:“冉閔又不是傻子,孤身過來萬一中了埋伏怎么辦?我覺得他不會來啊。”
唐禹看向冷翎瑤,道:“霽瑤,你說冉閔會來嗎?”
冷翎瑤想了想,然后緩緩點頭。
唐禹道:“為什么?”
冷翎瑤道:“因為你已經(jīng)來了?!?/p>
這是什么邏輯?
唐禹正想問呢,卻突然看到她腰間的東西有些熟悉,疑惑道:“霽瑤,你腰上的這個荷包是…”
冷翎瑤頓時把身子一轉(zhuǎn),把荷包快速收了起來。
她看向唐禹,道:“我自己的?!?/p>
唐禹道:“有些眼熟,像是小荷當(dāng)初在舒縣…”
“我自己的!”
冷翎瑤的聲音提高了幾分。
唐禹哈哈一笑,也不在意,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她說著話。
但冷翎瑤愛答不理的,顯得很是冷漠。
唐禹反而開心,因為這種狀態(tài),正好證明了霽瑤的記憶很清楚。
他甚至調(diào)侃道:“你看你,你對我冷漠,我還只能高興,因為說明你沒犯病。”
“我想看你笑吧,但你笑又證明著犯病了,我反而又不高興了?!?/p>
“這樣的悖論,真是奇怪又奇妙。”
冷翎瑤看向他,猶豫了一下,低聲說道:“和我這樣的人相處,很難吧?”
“什么?”
唐禹訝異道:“怎么會突然這么問?”
冷翎瑤道:“你得到笑容,卻得不到高興,得到高興,卻又只能承受冷漠。”
“永遠(yuǎn)都不舒服,所以…和我這樣的人相處…很難。”
唐禹突然察覺到她語氣之中的悲傷和自卑。
他連忙道:“人世間哪有那么完美的事,高興和笑臉都想要,那不是…”
冷翎瑤輕輕道:“王徽就可以?!?/p>
王妹妹那是例外…好吧…的的確確是例外…
唐禹也無法回答,因為王妹妹的各種特制,像是不屬于這個悲愴、艱難的時代,反而其他人,各有各的苦。
或許,這也是王妹妹珍貴又討喜的原因。
所以唐禹沒辦法回答了,他只能勸慰道:“人活著不是為了追求完美的,每個人都有殘缺,你看我,我連最后的親人都失去了,而你至少還有師父?!?/p>
聶慶可算找到機會了,連忙道:“還有我,我爹娘早就死了,我唯一的摯愛也死了,想當(dāng)年我過得很好的,我…”
他本想好好說一頓,卻敏銳地聽到了下方傳來的動靜,于是立刻閉上了嘴。
“來人了?!?/p>
他說了一句,便直接朝下而去。
過了大約百個呼吸,他又跑了回來,滿臉的驚愕與不可思議,喃喃道:“見鬼了!那個冉閔真來了!一個人來的!”
唐禹當(dāng)即道:“你暫避,霽瑤,你也暫時避開一下?!?/p>
冷翎瑤想了想,緩緩搖頭,看了一眼腰間的劍。
唐禹也不堅持,而是靜靜等候著。
在這初冬的夜,在這枯寂的山巔,一個高大的身影就這么大步走了過來。
他似乎并不擔(dān)心有埋伏,他似乎不畏懼任何未知的事物。
他的目光很明亮,一瞬間就鎖定了唐禹,并堅定地走了過來。
烏天清澈,夜空無云,唯有殘月高懸,散發(fā)銀輝萬道。
忽而一聲鳥鳴傳來,唐禹和冉閔同時抬頭,只見一群大雁向南飛去,整齊的隊伍和有力的翅膀,劃過了掛著殘月的天空。
它們要去南方尋找更溫暖的環(huán)境,它們要去尋找春天。
兩人目送大雁遠(yuǎn)去,月光也再無遮攔,無缺地照在他們的身上。
冉閔道:“為什么找我來?”
唐禹道:“因為漢?!?/p>
他反問:“為什么你要來?”
冉閔道:“因為漢?!?/p>
兩人對視,目光在月光中交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