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亮輕輕擦拭著寶劍,寒光照著他的臉,照出了他的意氣風(fēng)發(fā)。
雖然他沒有受公爵,但就在前天,他的妹妹庾文君被立為皇后了,他成了貨真價實的國舅爺了。
非但是實實在在的皇親國戚,而且執(zhí)掌護(hù)軍府,收編了沈充的一萬大軍,鎮(zhèn)壓整個建康。
可以說,舉國上下,比他更有權(quán)勢的不超過三人了。
除了陛下,也就一個王導(dǎo)、一個謝秋瞳,前者是百官領(lǐng)袖、世家魁首,后者擁有北府軍,有獨(dú)立都督軍事之權(quán)。
至于錢鳳,雖有一萬兵馬鎮(zhèn)守石頭城,但他畢竟是降將,不受信賴。
至于郗鑒,實力地位的確都有,然而已然是老態(tài)龍鐘,命不久矣。
想到這里,庾亮忍不住笑了起來,權(quán)傾天下的滋味真好啊。
司馬紹剛剛繼位,才二十多歲,他起碼還能做三十年皇帝,庾家還有至少數(shù)十年的繁榮,大可以在此期間,尋覓機(jī)會,壓過王家,成為真正的世家領(lǐng)袖。
什么王與馬、共天下?將來是庾與馬、共天下!
老子以后,往大了說,或許也算是半個君王了。
他輕輕擦拭著寶劍,享受著勝利者的喜悅,也暢想著未來的風(fēng)光。
而就在此時,侍衛(wèi)已經(jīng)在門外稟告:“啟稟將軍,太學(xué)宮又在集會了,這一次全是儒生,甚至有來自于會稽、廬江等外地儒生。”
庾亮聞言,直接站了起來,瞇眼道:“這群腐儒,真是膽大包天,陛下才下了旨意,全國通緝唐禹這個弒君之賊,他們便敢集會聚眾,為唐禹說話?!?/p>
“短短六天,集會了三次,口口聲聲都是夸贊唐禹,隱射朝廷?!?/p>
“看來不流血是不行了!”
他快步走了出去,帶上了五百將士,便直接趕赴太學(xué)宮。
額…王導(dǎo)如今是太學(xué)宮名義上的祭酒,需不需要給他打個招呼?
腦中念頭一閃而過,便很快被他否決。
老子現(xiàn)在是國舅,比他丞相差哪里去了?
很快來到太學(xué)宮,五百將士沖了進(jìn)去,迅速控制了場面,手無縛雞之力的儒生,根本不敢反抗,一個個縮著頭彎著腰。
庾亮衣著華貴,手持長劍,大步來到高臺治上。
陽光照在他臉上,他看到了這些儒生懦弱的臉,心中得意至極。
都是什么些東西,也就配在這里報團(tuán)取暖了。
他冷厲的目光掃視著每一個人,然后緩緩道:“你們要做什么?六天三次集會,據(jù)說都是在為那弒君叛賊說話?”
“所謂天地君親師,唐禹殺先帝、背叛當(dāng)今陛下,實在是罪該萬死,你們身為儒生,當(dāng)恨之入骨才是,怎么冥頑不靈、執(zhí)迷不悟?”
“我想,這其中一定有人在惡意煽動,欺騙大家?!?/p>
說到這里,他微微一頓,道:“某今日過來,就是要警告你們,唐禹之罪證據(jù)確鑿,百口莫辯,不是你們?nèi)詢烧Z可以扭曲、洗白的?!?/p>
“從今天起,不許集會,不許再為那罪人說任何一句好話,否則…就別怪某翻臉不認(rèn)人了?!?/p>
“你們這些賤儒,陛下剛剛繼位,你們應(yīng)該為陛下發(fā)聲才是。”
一眾儒生低著頭,一句話也不敢反駁。
他們本就是懦弱的,他們沒有反抗刀劍的勇氣。
只有一個年輕人,看起來莫約十五六歲,臉上還帶著青澀,帶著初出茅廬的羞怯。
但他忍不住問了一句:“可是唐嬴子爵在舒縣和譙郡,都立下了很多功勞,都是一個好官?!?/p>
“誰在說話!”
庾亮當(dāng)即暴怒,連忙看向下方,只見每一個人都低著頭。
他咧嘴道:“敢說不敢當(dāng)?要夸唐禹,站出來夸啊!”
“你們所聽到的那些傳言、故事,完全都是唐禹虛構(gòu)的,花錢請人編造的?!?/p>
“事實上唐禹在舒縣大興土木,勞民傷財,修建水壩都害死了上百人。”
“而且此人極為好色,每日都要享用至少三名少女,有時候興致來了,連生了三個孩子的婦人都不放過。”
“在舒縣、在譙郡的時候,他都是這么做的,誆騙百姓,害死了數(shù)不清的人,可謂是惡名昭著?!?/p>
“你們這些腐儒,分明是被他騙了?!?/p>
“從今天起…”
話還沒說完,一個青澀的聲音便已經(jīng)響起:“將軍位高權(quán)重,又是皇親國戚,豈可胡言亂語,栽贓陷害?”
庾亮怒吼道:“到底是誰!滾出來!”
年輕的儒生,緩緩直起了腰,抬起了頭。
他身邊的中年儒生拉了拉他的衣袖,卻依舊拉不下來他。
年輕儒生看著庾亮,作揖施禮道:“是小生在說話?!?/p>
“小生就是廬江郡的人,跟著先生去過舒縣游歷,那里的百姓對唐嬴縣子敬如父兄,對他贊不絕口,可謂有口皆碑?!?/p>
“這是事實,不容否決的事實。”
“將軍之威,人盡皆知,一言一行都代表著朝廷氣度與尊嚴(yán),豈可顛倒黑白、不修德行?”
“即使與唐嬴縣子不和,也該承認(rèn)他做的事,見賢思齊,見不賢而內(nèi)自省也?!?/p>
庾亮哪里想到,一個年輕的儒生,乳臭未干,竟然敢當(dāng)眾拆自己的臺。
他臉色冷漠,寒聲道:“你去過舒縣游歷,現(xiàn)在又為叛逆說話,必然是收了他的錢,得了他的好處。”
“來人!給我把他抓上來!”
一群士兵沖了過去,把年輕儒生直接架住,抓到了高臺上。
庾亮壓著聲音道:“給你一個活命的機(jī)會,只要你大喊唐禹是罪該萬死的叛逆,表示人人得而誅之,我便放了你?!?/p>
年輕儒生剛要說話,庾亮又打斷道:“想清楚再說,你還年輕,要珍惜生命。”
年輕儒生沉默了。
正午的太陽,照亮了他蒼白的臉。
他抬起頭來,大聲道:“好就是好!壞就是壞!功就是功!罪就是罪!”
“圣人言: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我等連誠實都做不到,又談什么做人做事呢?”
“將軍自可以殺死我,但卻不能讓我做一個無德之人?!?/p>
庾亮頓時氣急攻心,咬牙切齒道:“你一個乳臭未干的小畜生,自以為讀了幾本書,便敢來教訓(xùn)我了?”
“沒有我,王敦早殺進(jìn)來了!”
“該死!”
他頓時拔出長劍,抵在年輕儒生的脖子上,大聲道:“還不認(rèn)錯!”
年輕儒生此刻反而不怕了,他看著庾亮,緩緩道:“唐嬴子爵說過,思想是殺不死的。”
話音剛落,長劍揮出。
鮮血噴灑,染紅了青衣。
年輕的生命倒了下去,卻瞪大了眼睛。
瞪著天空,瞪著慘白的太陽。
下方一眾儒生痛呼出聲,哀嚎遍地。
他們沒有想到,更年輕的生命,竟然更具備勇氣。
“都給我喊!唐禹弒君!罪該萬死!”
下方無數(shù)人看著他,沒有人回應(yīng)。
甚至有人突然吼道:“好就是好,壞就是壞,功就是功,罪就是罪?!?/p>
一個人喊,于是更多人喊了起來,于是所有人都喊了起來。
庾亮不明白,勇氣是會傳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