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必須逃!
那幾個六十多歲的老儒生,來頭一個比一個大,多數(shù)都是前朝老臣、當世鴻儒,門生遍布天下,自身的底子也厚,就算是陛下也得給幾分面子,老子才不觸這個霉頭。
庾亮跑得果斷,而且瞬間想到了辦法。
王導(dǎo)畢竟是太學(xué)宮名義上的祭酒,又是世家魁首、群臣領(lǐng)袖,他站出來解決這件事是再好不過了。
只是庾亮得到的消息,讓他目瞪口呆。
“將軍,丞相生了重病,昨天傍晚就已經(jīng)離開建康了?!?/p>
“他去廣陵治病,至少要修養(yǎng)一個月??!”
這下庾亮的心徹底沉了下去。
他知道事情鬧大了,陛下那邊肯定瞞不住了。
王導(dǎo)處理不了,當朝或許只有紀瞻和郗鑒能出面了。
可郗鑒要復(fù)雜抓唐禹,分不開身,而紀瞻…他一向是和那群儒生穿同一條褲子的啊!
“那群儒生現(xiàn)在去哪里了?”
庾亮忍不住問道。
侍衛(wèi)稟報道:“他們?nèi)チ怂览文沁叄爸览吾尫疟魂P(guān)押的學(xué)生,還說要去宮門跪著,討要一個說法?!?/p>
庾亮頓時頭大,昨天沖動了,打了罵了倒是還好,關(guān)鍵是…關(guān)鍵是殺了人??!
“不行!不能直接去稟告陛下!這個爛攤子我得接著!”
“走!去死牢!先把那群儒生放出來!”
庾亮火急火燎來到死牢,看到了街道上密密麻麻的人,除了儒生之外,竟然還有平民百姓。
一個個都大喊著釋放學(xué)生、還儒生清白。
強大的壓力下,庾亮也不得不妥協(xié)。
他對著幾個老儒生拱手道:“諸位前輩,諸位先生,此事純屬誤會一場,仆這就放人,請諸位耐心等待片刻?!?/p>
他急匆匆?guī)е绦l(wèi)跑進死牢,親自打開牢門。
這時候,他又故作威嚴,冷聲道:“滾出去吧!要不是看在那幾個老儒生的份上!老子非得把你們的皮扒了!”
而一眾學(xué)生卻看著他,不言不語,也不動作。
庾亮的心頓時有些慌了,連忙道:“你們…你們愣著干什么?快出去?。o罪釋放了!”
儒生們依舊站在牢里,忍受著惡臭,卻一個也沒動。
其中一人平靜道:“將軍不必再勸,我們既然已經(jīng)進了死牢,就不打算再出去了?!?/p>
庾亮瞪大了眼,急忙道:“不行?。∧銈儾怀鋈ピ趺葱邪?!”
他剛剛的高傲徹底不在了。
又一個儒生道:“這天地混亂渾濁,這朝廷是非不分,這建康城顛倒黑白,呵,外邊與死牢何異?有何不同?”
“我等儒生,的確手無縛雞之力,但卻也有錚錚傲骨,不屈之志。”
“孟子言: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p>
“今日我等儒生舍生取義,將來才有更多儒生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p>
一個年輕人站了出來,大聲道:“將軍說我等為罪人說話,如同叛逆,請問唐嬴縣子何罪之有?我等又叛逆在哪里?”
“將軍無故對我們刀劍相加,肆意毆打,捆綁關(guān)押,可有律法支撐?可有天理?”
“若不還我們清白,若不為我們正名,我們寧愿死在牢里?!?/p>
一個老者吼道:“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毀其節(jié),身雖死,名可垂于竹帛也!”
庾亮聽得腦袋大,記得直跺腳,大吼道:“不行啊!你們不出去!我怎么對外邊的人交代??!”
“諸位,諸位都是人才,都是棟梁,咱們別鬧了好不好?”
“快出去吧!我一人給你們十兩白銀行不行?。 ?/p>
年輕儒生道:“鄉(xiāng)為生死而不受,萬鐘于我何加焉?!?/p>
庾亮直接拔出了劍,大怒道:“你們這群腐儒!這也不是!那也不是!非要逼我殺你們出去嗎!”
年輕儒生深深吸了口氣,道:“將軍何須威脅!想要我們死!一句話便可!”
說罷,他直接猛然一頭朝石壁撞去。
“別!不要!”
庾亮大喊出聲,而那年輕儒生已經(jīng)撞得頭破血流,當場倒地。
“瘋子!你們這群瘋子!”
“都說你們這群讀書人講理,你們講理個屁,你們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啊!”
庾亮急得實在沒辦法了,又連忙朝外跑去。
來到死牢外,看到幾個老儒,連忙道:“諸位先生,快進去帶他們出來吧,我…我是怎么勸也勸不出來??!”
荀崧冷冷道:“國舅不肯放人便不放,我等不強求,我等只是在這里等,等陛下親自來?!?/p>
“我…”
庾亮連忙道:“幾位先生,你們年齡也大了,何苦在這里熬著,萬一身體出個什么問題,我也擔待不起啊,況且…”
賀循直接道:“無妨,老夫早已病入膏肓,最多只有兩三個月可活了?!?/p>
“反正都要死了,還不如死在國舅手上?!?/p>
庾亮指著他,渾身都在顫抖。
“你麻痹…你…”
他真是沒轍了,他沒想到這群儒生壞起來,竟然這么壞。
賀循是當代儒宗,注定名垂青史的人物,要是死在我手上,我不就遺臭萬年了?
這老狗真是氣人啊!
還有王導(dǎo)那老狗,鼻子也是真的靈,關(guān)鍵時候就跑路了。
正是庾亮絕望之時,他終于看到了曙光——幾個儒生從死牢里走了出來。
啊呀老天爺啊,他們終于出來了。
庾亮連忙迎上去,卻發(fā)現(xiàn)只有這幾個人出來了,而他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看到這幾個儒生跪在地上,痛哭了起來。
“先生!請幾位先生為我們做主啊!”
“陳旭…陳旭小師弟…他死在牢里了嗚嗚!”
“他才十七歲啊,今年才從會稽老家過來啊!”
賀循聞言,直接天旋地轉(zhuǎn),氣得按住心口,幾乎倒下。
“會稽學(xué)子?還是我會稽的學(xué)子?”
賀循再也繃不住,一口老血噴出,直直朝后倒去。
眾人連忙扶起他,他卻一把推開眾人。
他直接來到庾亮面前,大吼道:“亂臣賊子!你有種就把老夫也殺了!老夫去見先帝!”
庾亮愣在原地,滿臉懵逼。
然后他氣急敗壞道:“他自殺的!他自己用腦袋撞墻!”
荀崧深深吸了口氣,道:“你這奸佞小人!真當我們是白癡嗎!你會用腦袋撞墻嗎!”
“走!去皇宮!我要面見陛下!”
杜夷也吼道:“我要去見陛下!我當初教他親賢臣、遠小人,他背得朗朗上口,如今就是這么當皇帝的嗎!”
“大不了!大不了!老夫也撞死在宮門上!”
儒生之中,有人高舉右手大喊出聲:“正義是殺不完的!”
“庾亮!你這奸賊!你不得好死!”
一石激起千層浪,痛罵如山呼海嘯一般涌來,頓時把庾亮淹沒。
庾亮再也沒有辦法,徹底破防。
而此刻,遠處終于傳來了救命的聲音:“陛下駕到!”
街道人群散開,四輛馬車迅速駛來。
司馬紹身穿便服,快步從馬車上下來,在侍衛(wèi)的環(huán)繞下,大步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