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F黑暗的夜,營帳中燭火搖曳。
顫抖粗糙的手,緩緩打開了木盒,一顆人頭帶著血污映入眼簾,微弱的光,照不亮他的表情。
冉閔張了張嘴,緩緩蓋上了盒子,仰著頭長長出了口氣。
壓力,如山一般的壓力,已經(jīng)讓他喘不過氣來了。
這幾天他不止一次后悔,后悔自己辦錯了事,殺那一千人殺得太早,導致自己沒了退路。
他痛恨自己在關鍵時候犯了糊涂,把事情想得太過順利。
但看到頭顱這一刻,所有的壓力全部都釋放出去了,只剩下那前所未有的痛快,那所有積蓄的力量全部迸發(fā)的肆意。
“呃??!??!”
冉閔仰著頭,皺著眉頭,瞇著眼睛,咧著嘴巴,臉頰都在顫抖。
最終,一切的情緒消弭,繼而心中變得寧靜,變得佛系。
他看向木盒,喃喃道:“你們早該有這一天了。”
“一群草包,一群腦子發(fā)育不健全的低劣兒,竟然個個都是皇子,都是人上人?!?/p>
“這個世界不該是這樣?!?/p>
“這個世界需要有人站出來,告訴你們,什么才是大道?!?/p>
他快步走了出去,看著四周篝火繚繞,大聲道:“整軍!連夜出發(fā)!回襄國領賞!”
冉閔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他一刻也不想等,一刻也不愿等。
他要親手改變這個國家的命運,也要改變整個民族的命運。
……
“廢物!你就是個廢物!”
龍城皇宮之中,慕容皝高高坐在龍椅上,面色陰沉。
朝堂氣氛肅殺,慕容儁痛罵道:“兩萬大軍啊,被冉閔六千人打敗了,而且一點懸念都沒有,直接是慘敗?!?/p>
“我大燕國立國第一仗,非但沒能打出國威,反而輸?shù)脧貜氐椎?,令我們顏面掃地?!?/p>
“你…你簡直是罪該萬死!”
慕容垂跪在地上,額頭貼在地上,表情很平靜。
他早已料到了一切,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絕不后悔。
慕容儁早已對他忌恨有加,此刻抓住把柄,怎么能不全力出擊。
他大聲道:“父皇,慕容垂指揮不力,應當為這次戰(zhàn)敗負全責?!?/p>
“兒子建議,罷黜他安東將軍、使持節(jié)、北冀州刺史等職位,打入天牢,詳查戰(zhàn)爭事宜?!?/p>
“畢竟…此前搶糧草一事,太過蹊蹺,兒子懷疑他通敵賣國?!?/p>
慕容垂身體一顫,猛然抬起頭來,不可思議地看向慕容儁。
他的聲音在顫抖:“二哥,你就算恨我,也不該把我往絕路逼吧,同為兄弟,何故骨肉相殘?!?/p>
慕容儁冷冷道:“二哥不恨你,二哥只是太愛國了。”
梵星眸聽不下去了,直接道:“你這小崽子心還挺毒的,打仗失利不過免職,你這個叛國通敵不就是把人往死里整?跟誰學的這一套?”
慕容儁正要反駁,發(fā)現(xiàn)是小姑,又硬生生憋住了。
他天不怕地不怕,但唯獨怕這個小姑…
慕容皝沉聲道:“夠了,怎么總結(jié)失利,怎么擔責,朕自有決斷?!?/p>
“慕容垂兩萬大軍不敵六千,狼狽逃竄,辱我國威,害我將士?!?/p>
“立即免去一切官職爵位,打入天牢,靜待調(diào)查。”
慕容垂不可思議地看向自己的父親,滿臉不解,這件事別人不清楚,但父親至少是清楚的啊,這是為了大燕啊。
梵星眸直接變色道:“慕容皝你老糊涂了,他做沒做錯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嘛,關在家里閉門思過也就得了,還打入天牢,你瘋了?”
慕容皝急得拍桌子:“小妹!這是朝堂!不是家里!你說話能不能…哎…退朝退朝!”
一眾侍衛(wèi)沖了上來,押著慕容垂,把他往外拖。
慕容垂看著朝堂上眾人的陰笑,心中唯有遺憾。
他遺憾在于,這些渴望看他倒霉的人,不是因為戰(zhàn)敗的愿意,而是他們的嫉妒,他們心中堅持的內(nèi)斗。
慕容垂清晰地感受到,慕容氏內(nèi)部,幾乎快要分裂了。
一路被拖到了天牢,被扔在了又臭又黏的草垛上。
這里黑暗,這里充滿污穢,慕容垂毫不在乎,他只是痛心慕容氏內(nèi)部的隱患。
片刻之后,梵星眸跑了進來。
她大聲道:“好侄兒別怕,你小姑在,沒人敢真的把你殺了。”
“娘的,慕容皝真是老糊涂了,老娘現(xiàn)在就去罵他。”
“實在不行,我打他一頓。”
話音剛落,外邊就傳來了聲音。
“胡鬧什么!”
慕容皝連龍袍都沒來得及換,皺著眉頭走了進來,先是看了一眼慕容垂,嘆了口氣,再看向梵星眸。
他無奈道:“小妹,你最近愈發(fā)過分了,你怎么能在朝堂上罵我呢,當著百官群臣的面,你不給我留點臺階怎么行?!?/p>
梵星眸翻著白眼:“你欠罵,誰讓你是非不分的,慕容垂是為了我們大燕,你還把他關進天牢?!?/p>
慕容皝道:“你懂什么,我現(xiàn)在把他關進來,是在保護他?!?/p>
“政治不是武林,政治不講究真相,不講究是非對錯,只講究利益和制衡?!?/p>
“你不給我臺階,滅的是君威,傷的是國體?!?/p>
“你以為你武功高、地位高,你就可以肆無忌憚,誰也拿你沒辦法?”
“對,的確沒人能奈何你,但你傷害的是君王的尊嚴,到時候朝堂出了亂子,整個大燕國的百姓都要為你的任性付出代價?!?/p>
梵星眸被這一番話說迷糊了,瞪眼道:“哪有那么嚴重…”
慕容皝沉聲道:“你傷我的尊嚴,滅我的威風,別人就會認為我軟弱,萬一有誰生出不臣之心,發(fā)生了亂子,死的就是成千上萬的人?!?/p>
“而慕容垂這件事,這是他的選擇,他必須要承受這些苦,這也是在變相保護他和他的屬下?!?/p>
“這些復雜的政治問題,你不懂?!?/p>
“你從小腦子就笨,就愚蠢,去研究你的武功好嗎,別摻和朝堂了?!?/p>
“到時候,你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死,難道你心中無愧?”
本來聽得好好的,但最后兩句話,卻差點沒把梵星眸氣死。
她大聲道:“你!你又說我笨!你們從小就這樣!就把我當傻子!”
“你,慕容皝,我告訴你…你…呃伯仁是誰?他怎么就死了?”
慕容皝愣住了。
他深深吸了口氣,擺手道:“去去去,自己一邊兒玩去,我知道該怎么處理。”
“噢…哈哈,那他…”
梵星眸指了指慕容垂。
慕容垂正色道:“小姑,我與父皇單獨說幾句話,您不用擔心?!?/p>
“好…好啊,你們父子談…”
梵星眸笑著,緩步離開。
她往前走,臉上的笑容逐漸凝固,繼而涌出的是難言的委屈。
她知道,自己咋咋呼呼的,懂的東西并不多,很多時候不知道深意。
可是…想幫忙有什么錯?為慕容垂說幾句話有什么錯?
為什么總覺得我礙事,總覺得我在瞎摻和…
她心中委屈,卻又找不到發(fā)泄的窗口,抬頭看向遠處,巍峨的雪山佇立,那里似乎才是她該待的地方。
“小徒弟,我真的就那么笨嗎?可是你說…你說我是大器晚成啊。”
“和他們待在一起好沒意思,還是和你在一起的時候,覺得舒心快樂。”
想到這里,梵星眸突然感覺不對。
她臉色變了,看了一眼四周,連忙朝山上跑去。
她知道,自己又犯病了。
如果說祝月曦的病…是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來一次的墮落。
而她的病,就是時時刻刻長年累月的折磨。
她已經(jīng)感受到,纏繞心口的布條,已經(jīng)濕潤了。
別人都以為她在掩蓋本身的規(guī)模,事實上,每日每時每刻的分泌,讓她必須包裹掩蓋,否則衣服很快會打濕。
她害怕暴露自己的疾病,正如同祝月曦所說,她是一頭羊,產(chǎn)奶的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