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往種種浮現(xiàn)在眼前。
謝折仿佛看見了從前的自已。
母親早死、父親另娶,年幼時的那段歲月始終蒙著一層灰色的陰霾,像是他獨(dú)自走過的一場盛夏的雨——那樣的悶熱潮濕,空氣里彌漫著食物發(fā)霉的味道,他踩著舊木屐穿過雨幕,街道晦暗,兩側(cè)門窗緊閉,只剩青磚上遍布的陰暗青苔陪伴他穿過這場雨。
后來,他去了京城。
年少為質(zhì),強(qiáng)烈的自尊心讓他覺得誰都瞧不起自已。
皇太子的結(jié)交,在他眼里是上位者的施舍。
帝姬的傾慕,在他眼里是少女故意炫耀她受盡寵愛天真無邪。
少年心思陰暗,如同攀援掙扎在磚縫和墻根的苔蘚。
想要站起來。
想要讓所有瞧不起自已的人,都匍匐在自已腳下。
于是他嘔心瀝血步步為營,他背叛未婚妻、背叛君王,他弒父殺母、屠戮手足,才終于從困境和淤泥里掙扎出來,才終于一步步登上那個位置。
他謝折,是當(dāng)之無愧的天之驕子!
可是為什么……
為什么現(xiàn)在……
謝折看著掌心的白發(fā),雙手微微顫抖。
不該是這樣的。
他謝折,年少成名,一生崢嶸。
他是一代梟雄,他不該有這樣的結(jié)局。
他猛然抱住腦袋,發(fā)出痛苦的震耳欲聾的吶喊聲。
眾人連忙捂住耳朵,等再次望向他時,卻見他不知從何處摸出一把丹藥,盡數(shù)塞進(jìn)了嘴里。
謝觀瀾眸色驟變。
本想上前阻攔,可他剛站起身就捂著傷口單膝跪地,血液汩汩涌出,已是失去了行動的能力。
丹藥沉入肺腑。
謝折那副殘破蒼老的身體,竟迅速回春!
盡管只是恢復(fù)到了四十歲的模樣,但對現(xiàn)在的他來說,已經(jīng)比剛剛的雞皮鶴發(fā)要強(qiáng)上太多。
他危險地望向謝觀瀾。
謝觀瀾一手護(hù)住聞星落,一手撿起地上的刀。
謝折忌憚地沒動他倆。
他看了眼白玉京外的廝殺,忽然瞬移至魏姒面前。
他抱起魏姒,掠進(jìn)了白玉京宮樓深處。
都說白玉京藏著天下富貴,藏著人間至寶。
那么,白玉京的寶庫里,應(yīng)該還有靈藥吧?
也許他可以在這里找到最珍稀的藥材,緩解他的衰老之癥。
人遠(yuǎn)遠(yuǎn)比自已想象的更加頑強(qiáng),只要不老不死,那么總有東山再起的時候!
“娘!”
聞星落驚愕。
她本想去追,卻被謝觀瀾一把攥住手腕。
青年擰眉,“危險!”
聞星落搖了搖頭,“你還沒有發(fā)現(xiàn)嗎?那些丹藥并不是什么好東西,它們不是長生不老的靈藥,它們只會加速人的衰老。謝折一口氣吃了那么多,他活不了多久了。我猜,只要拖延兩刻鐘的時間,就能救下我娘!”
謝觀瀾拄著刀,不肯松開手。
他不放心聞星落一個人去。
兩刻鐘,聽起來只是很短的一段時間,可是卻足以令她死在謝折手中。
“我替你去——”
他有心替聞星落走完最后這一段路,可惜他受了太重的內(nèi)傷,即便只是踉踉蹌蹌地站起身,就又吐出了一大口血。
聞星落抬袖,為他擦了擦唇角的血,聲音極輕極柔,“子衡哥哥已經(jīng)陪我走了很長的路,最后的這一段路,我必須自已走……”
她將謝觀瀾交給了謝拾安。
“表妹!”魏螢撐著劍,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我也要去!我要親眼看著他死,才能安心!”
聞星落從她的眼里看見了決絕。
猶豫片刻,她握緊了魏螢的手。
兩個少女追著謝折的蹤跡,跑進(jìn)了白玉京深處。
謝觀瀾咳嗽著想要去追,“寧寧——”
“謝觀瀾,你別亂動了,我們跟過去看看吧?!泵烦跻送蝗坏馈?/p>
她和張亭柳受的傷并不致命,現(xiàn)下已經(jīng)恢復(fù)了些許體力。
兩人都很清楚,只要謝折活著,那么無論是梅家還是在場的這些孩子,甚至包括聞如風(fēng)、聞月引等人在內(nèi),都會被殺。
謝折,他根本就是個徹頭徹尾只顧他自已的瘋子!
張亭柳捂著手帕哭成了淚人兒,深深看了一眼遠(yuǎn)處倉惶不知所措的聞如風(fēng)。
盡管聞如風(fēng)并不是她最喜歡的孩子,盡管聞如風(fēng)和她沒什么母子感情,但他畢竟是她最后一點血脈了。
張亭柳哽咽道:“若是我保護(hù)了魏寧和魏螢,世子可否答應(yīng)我,放聞如風(fēng)一條性命?”
謝觀瀾撐著刀。
若非他受了重傷,他并不想把聞星落的安危交到別人手上。
他垂眸看著梅初宜和張亭柳,不知怎的,從她們身上看見了一種莫名的力量。
很溫柔,卻很強(qiáng)大。
像是……母親。
鬼使神差的,他道:“可?!?/p>
梅初宜和張亭柳追進(jìn)了白玉京深處。
此時,謝折已經(jīng)帶著魏姒來到了寶庫。
寶庫是用來貯藏珍寶的,然而不知為何,此時偌大的寶庫竟然空空如也,只剩下穹頂?shù)拈L明燈。
謝折愣住,“怎么回事?”
魏姒也愣住了。
她幼時來過這里,她明明記得這里藏著無數(shù)珍寶。
可是現(xiàn)在,這里竟然連一塊銀錠都沒有了……
謝折暴怒,猛然掐住魏姒的脖頸,“是不是你聯(lián)合鎮(zhèn)北王府,提前盜取了所有寶物?!”
魏姒掙扎著,“怎么……怎么可能……”
謝折脖頸青筋暴起。
是啊,怎么可能。
這里是京畿,是他的地盤。
鎮(zhèn)北王府絕對不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運(yùn)走那么多寶物!
他突然注意到寶庫最中間,置放著一張紅漆案臺。
案臺上,工工整整擺放著一本古籍。
他眼前一亮,連忙拖著魏姒,跌跌撞撞地跑過去。
他唯恐這里有什么陷阱,命令魏姒道:“把它拿起來!”
魏姒沉默地拿起那本古籍。
謝折迫不及待地繼續(xù)命令道:“翻開它!”
魏姒翻了一頁。
“是武功秘籍嗎?!”謝折野心勃勃地問,“還是別的什么藏寶圖?!是不是你父親臨死前,命人把這里的寶物轉(zhuǎn)移到了別的地方,特意留下輿圖以供后人知曉?!”
魏姒一頁頁翻看,并沒有回答他。
那張清冷艷麗的面龐上,甚至漸漸流露出異樣的神情。
謝折皺起眉頭,質(zhì)問道:“魏姒,朕在問你話!”
魏姒從書中抬起頭,望向他的目光帶上了一絲嘲諷和憐憫,“都不是?!?/p>
女人的眼神,令謝折感到深深的不安。
他一把奪過那本古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