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婆媳是天敵。
老太太年紀輕輕就守了寡,一輩子沒有再嫁,撐起賀家家業(yè)的同時,一個人既當?shù)之斈?,把獨子拉扯大?/p>
能撐起家業(yè)的女人,性子都強。
做娘的強了,做兒子的自然弱一些。
自打賀湛英懂事起,就知道爹怕老太太,從不敢違抗半點。
娘是童養(yǎng)媳,因為家里窮,十來歲就進了賀家。
老太太挑中她,只因算命的說她會生養(yǎng),賀家就一個獨子,太需要開枝散葉了。
老太太是富貴人家出來的,自然看不上娘小家小氣的做派,所以沒少挑毛病。
娘進賀家后,雖然不愁吃,不愁穿,但氣沒少受,罵沒少挨。
挨了罵,受了氣,自家男人不僅不哄,還躲得遠遠的,生怕被老太太知道了,連他都罵上。
娘不敢埋怨自個男人,只在心里怨恨老太太一個人。
圓房后,娘肚子爭氣,兒子女兒一個接一個生下來,正房之位坐得穩(wěn)穩(wěn)的,腰板也慢慢挺直起來。
但沒有用。
賀府的經濟大權,掌家大權牢牢握在老太太手中,別說娘了,就是爹都沾不上半點邊。
所以娘還得受氣,還得挨罵。
這時的爹不僅躲,還一房一房的納妾。
娘還是不敢埋怨自個男人,還是只在心里怨恨老太太,日子久了,這怨恨就更深了。
但家業(yè)總是要往下傳的,總不能一直握在老太太手里。
恰好這時賀湛英呱呱落地,爹就借口娘身子不好,把她送到老太太跟兒前養(yǎng)著。
養(yǎng)大一個孩子,是需要精力的。
老太太多聰明的一個人,這頭孩子剛抱來,那頭她就把外頭的一部分事務交給了爹去經營。
賀湛英懂事后老太太對她說,就是沒有把她送來,賀家的經濟事務她也打算慢慢放手,讓爹一點一點接過去。
人總有死的那一天。
之所以遲遲沒有放手,是爹這個人太懦弱,一遇著事就拍拍屁股往外躲,不像是能扛起賀家家業(yè)的人。
但爹把女兒送來這一舉動,讓老太太看到了一個當家男人該有的算計和手段,她索性就騎驢下坡放了手。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賀湛英都是沒有名字的。
爹娘想著,反正人孩子抱給老太太養(yǎng)了,就讓老太太給孩子起名字。
老太太想著是,這孩子只是她養(yǎng)著,又不是她生的,該她娘老子起名字。
僵持的那兩年,老太太就三兒三兒的叫,后來有了大名,老太太也叫習慣了。
誰養(yǎng)大的孩子,性子就像誰。
老太太要強了一輩子,傲氣了一輩子,所以養(yǎng)出了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她。
而娘性子柔弱,小小年紀就會看人眼色,事事喜歡顧全大局,委屈求全,所以教養(yǎng)出來的五個孩子,一個比一個膽兒小。
老太太看著她的三兒,對那五個孩子吹鼻子瞪眼睛的,一個都瞧不上。
老太太常對賀湛英說一句話:你娘啊,面上兒看著委屈,暗地里比誰都會算計,三兒啊,等你活久了,就會看明白。
而娘看著膝下聽話的五個孩子,對賀湛英的無法無天,也一肚子埋怨。
她常對她說得一句話是:你再這么跟你阿奶學下去,將來有的罪受呢。
賀湛英日子過得稱心如意,這些話哪能聽進去。
她也壓根不知道,所有的稱心如意,都是因為她的身后站著一個得勢的老太太。
當她慢慢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老太太正以最快的速度,一天一天老去。
有人老去,就有人長大。
哥哥姐姐們娶妻的娶妻,嫁人的嫁人,各有前程,他們和他們的親家、婆家,成為娘在這個府里最大的支撐。
這時候的娘,再也不是從前唯唯諾諾的小媳婦了。
她已經拿走了一半的管家大權,能和老太太平起平坐。
老太太再想給她氣受,得掂量掂量娘身后的人。
這樣的平起平坐維持了幾年,一夜之間天翻地覆——大哥中了進士。
賀氏一族沸騰的同時,也把羨慕、討好的目光落在了娘的身上。
娘毫不費勁地站到了賀氏女眷的最高位。
因為這個進士是從她肚子里生下來的,母憑子貴。
而老太太也在一夜之間,從她坐了幾十年的“王位”上,跌落下來。
她已經沒有了與娘抗衡的能力,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把另一半的管家大權也交出去。
婆媳二人明爭暗斗幾十年,終于塵埃落定,娘光明正大的露出了她對老太太的恨。
這恨深藏多年,一經發(fā)酵,根本遮不住,藏不住。
賀府的下人見狀,紛紛站隊表忠心。
老太太那頭,除了她賀湛英以外,只剩下幾個侍候了老太太一輩子的忠奴。
老太太這般要強,就是死也要爭上一口氣的人,又豈肯讓自己落得這樣凄慘的下場。
所以當任中騏出現(xiàn),老太太動心了。
你兒子中了舉人又怎么樣?
和長平伯府的門第比起來,還是差了一點。
將來三兒嫁過去,當了家,你們一個個還得求著她。
求她,便是求我老太婆,因為三兒是我養(yǎng)大的,和我最親。
你顧氏折騰半天,還在我老太婆手上捏著。
……
十七歲的賀湛英,哪里能看到大人藏在水底下的暗流涌動,她只看到了任中騏這個人。
從長相,到身份,到性子……如果宋平是水的話,那任中騏就是火。
水潤物細無聲,它的好雋永悠長,需要時間去細品。
而火則代表炙熱狂烈,它不會給人思考的時間,直接撲面而來。
任中騏的熱烈,又何止是天天往賀家跑。
昨天,她說想吃梁家鋪子的蜜餞,第二天,那鋪子里每一個口味的蜜餞,就會擺在她的面前。
她咳嗽一聲,第二天,太醫(yī)便會登門替她診脈。
賀家的宴席上,她朝哪個姑娘的首飾頭面多瞄了兩眼,不出半天,首飾鋪的伙計就會把那副頭面送上門。
用任中騏自己的話說——
賀湛英,我這人俗,不會那些文人的詩詞歌賦,我只知道往你身上砸銀子,但凡能逗你一笑,搏你一樂,這銀子就砸得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