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是上好的宣紙。
上面用丹青畫著一個男子。
男子眉如墨畫,眼若星辰,整張臉生的俊朗。
衛(wèi)東君捏著宣紙的手慢慢握緊:“是沈元吉?!?/p>
寧方生點點頭:“也是沈業(yè)云?!?/p>
手背上青筋一根一根暴出,衛(wèi)東君眼珠微微顫動:“他們,他們是同一人?”
寧方生又點點頭。
衛(wèi)東君:“小天爺弄到的?”
寧方生還是點點頭。
衛(wèi)東君:“花了多少銀子?”
寧方生伸出一根手指頭。
“一千兩啊,你……”
衛(wèi)東君趕緊用手死死捂著嘴巴,否則那句“你這個敗家子”,就得脫口而出。
馬上就去桃花源了。
馬上就能見著沈業(yè)云了。
這一千兩,花得冤啊。
“為什么?”
衛(wèi)東君放下手:“為什么要花這個冤枉錢?”
寧方生身子往后一靠,“想聽真話?”
“想?!?/p>
他眸光沉了沉:“衛(wèi)府三小姐出一趟門不容易,好不容易出來,不能只確定一下沈業(yè)云是不是沈元吉,還要有些別的進展?!?/p>
出一趟門不容易。
還要有些別的進展。
衛(wèi)東君感覺有什么東西,像針腳一樣,細細密密地爬上她的心口,以至于她突然覺得有點喘不過氣。
她側(cè)過身,掀起車窗,用力地吸進一口新鮮的空氣。
因為是雨天,天色暗得早,青石路兩邊是行色匆匆歸家的人。
這些人全不在她眼里。
她眼里現(xiàn)在只有那個習慣性穿著一身黑衣,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人。
這人不是走一步,看三步,看十步,而是走一步,替你想三步,替你想十步。
而且他不說,幫你把事情辦妥了,再來告訴你。
衛(wèi)東君放下車簾,沖那人笑道:“寧方生,我忘了說,你其實還有個優(yōu)點。”
“是什么?”
“面冷心熱?!?/p>
“這是一種籠絡人心的手段,下回再有斬緣人出現(xiàn),你……”
“刀山火海,義不容辭。”
“銀子呢?”
“分文不取,分文不要?!?/p>
寧方生看著少女堅定而灼熱的眼神,“銀子還是可以問我要一些的?!?/p>
了不得了。
血又開始熱了。
衛(wèi)東君為了掩飾,沖他露出一記諂媚的笑。
“寧方生,你要是自己立個山頭,這世間多少英雄好漢愿意為你賣命啊?!?/p>
寧方生反應淡淡:“沒有利益,哪來的人為我賣命?!?/p>
這話,聽著像是在罵我市儈。
馬屁算是拍到馬腳上了。
“但我是真心感激你的,衛(wèi)家的事情也好,我娘那頭也好,統(tǒng)統(tǒng)感激?!?/p>
衛(wèi)東君收了笑,臉上露出真誠:“我沒什么本事,只有斬緣人出現(xiàn)了,我才對你有點用處……”
“不用感激,我替你做這一切,只為斬緣?!?/p>
這話,讓衛(wèi)東君突然想到一件事。
在夢里,在對著陰魂,寧方生身上的冷意會淡去很多,眼中也會流露出難得一見的柔色,言語上更是多有同情。
“你待他們可真好啊?!?/p>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寧方生卻聽懂了。
“這世上沒幾個人想走上那條路,我既接下了這把斬緣刀,那就要對得起這把刀的使命?!?/p>
寧方生頓了下:“僅此而已?!?/p>
“還僅此而已?”
衛(wèi)東君小聲嘀咕:“明明就是口是心非,言不由衷,面冷心熱,表里不一……”
寧方生看著面前這人的碎碎念,不由得笑了。
這笑雖然快得如曇花一現(xiàn),卻盡數(shù)落在了衛(wèi)東君的眼中。
她下意識挪開眼,趕緊扯開話題:“寧方生,既然小天爺花了銀子,那沈業(yè)云的來歷想必也應該打聽到了?!?/p>
這丫頭是知道順桿往上爬的。
“他是光祿寺少卿沈福的長子……”
馬車里,寧方生低沉的聲音緩緩響起,一簾之隔,是淅淅瀝瀝的雨聲,最后一個字落下,馬車也停了下來。
車夫一聲喊:“寧先生,桃花源到了。”
“到了?”
衛(wèi)東君這會腦子里還都是沈業(yè)云的來歷,“是要下車嗎?”
“不用下,就坐在車上,等陳大人來?!?/p>
話落,簾子一掀,陳大人的腦袋探進來,帶著一臉的水汽:“寧方生,你約我來這里做什么?沈業(yè)云還沒有給我回帖子呢。”
寧方生簡單兩個字:“上車。”
陳大人糊涂了:“來都來了,干嘛上車啊,直接進去啊,逼姓沈的出來見人,他敢不出來,我砸店!”
寧方生垂著眼睛,不吱聲。
陳大人朝衛(wèi)東君看過去:他不說話是什么意思?
衛(wèi)東君撇撇嘴:我比你還一頭霧水呢。
忽然,前面的車簾掀起來。
不知何時,駕車的人已經(jīng)換成天賜。
天賜穿著蓑衣,“先生,打聽到了,沈業(yè)云今天不在桃花源,在他自己的別院,咱們走,還是不走?”
寧方生仍是沒說話,黑沉眼眸看向衛(wèi)東君,示意由她拿主意。
拿什么主意啊。
來都來了。
衛(wèi)東君眼一瞪,腰一挺,氣勢沖天:“小天爺,走,咱們找上門去。陳十二,上車?!?/p>
陳十二頭一回不敢吱聲。
這小子,怎么啥啥都能打聽到?
……
夜風一起,白天淅淅瀝瀝的雨,又大了起來。
別院里,沈業(yè)云泡在浴桶里,一張俊臉拉得老長。
忠樹只當瞧不見,繼續(xù)往桶里添熱水。
說是熱水,其實是藥水。
只要陰天下雨,大爺?shù)耐染蜁?,泡了這藥水,能讓周身的氣行得暢通些,這腿上的疼痛才能緩解。
一年四季,常有陰雨。
這么些年泡下來,大爺說他聞著這藥味就想吐,臉能不拉得長嗎?
忠樹加完熱水,把桶放下,拿干毛巾擦擦手,去了外間。
再進來時,手里拿了件大紅的新衣裳。
“泡完藥浴,大爺把衣裳試一試,看看哪里不合身,我讓繡娘再改兩針?!?/p>
沈業(yè)云輕輕“嗯”一聲,“明兒上門的東西,都安排好了?”
“一切妥當?!?/p>
忠樹從一旁拿過禮單:“大爺過目?!?/p>
“不用看,你辦事最穩(wěn)當不過。”
沈業(yè)云眼皮掀了掀:“那府里最近有什么動靜?”
“三天前,衛(wèi)府大爺出了一趟門,傍晚他從馬車上下來,一屁股跌坐地上,是被人扶著進府的,夜里,衛(wèi)府的人就去外頭請了郎中,說是大爺病了?!?/p>
出一趟門就病了?
沈業(yè)云冷笑一聲:“看來,這一趟門出的蹊蹺???”
“還有更蹊蹺的,衛(wèi)府大爺病的第二天,陳家的總管就上了門,把兩家的親事往后延了,具體延到什么時候,打聽不出來?!?/p>
“噢?”
沈業(yè)云臉色一變。
陳漠北這人最是貪生怕死,前面兩家說親,他還奇怪呢,這人什么時候改了性子。
不曾想,短短十幾天的時間,陳漠北竟然又反悔了?
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