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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八章會死

項琰的酒量是六兩,心里存了事,再加上這酒釀得很純,四兩不到便醉了,竟一頭栽倒在桌上。

恍惚中,好像有人背起了她,順著樓梯往上走。

她掙扎著拿出袖中的銼刀,壓在那人的脖子上,用最后的一點力氣威脅道:

“別想打什么主意,送我回房?!?/p>

那人似乎笑了,說一句:“放心,我對醉鬼沒興趣?!?/p>

第二天醒來,她和衣躺在床上,一根頭發(fā)沒少。

一問,是那個叫許盡歡的男人背她上樓的,開房門的時候,她還吐了人家一身。

這是他們第一次相見。

項琰心里覺得愧疚,想著若是有緣再見,一定賠他一身新衣裳。

可再一想,人海茫茫,哪那么容易再見。

多半只是個過客而已。

……

逃婚的目的地,是大姨家。

大姨嫁給謝家。

謝家隱居在宜興,方圓十幾里都是竹海。

大姨本來說,只能讓她在這里住三個月,三個月后爹娘來接,就讓她跟爹娘回去。

哪曾想,幾天后,謝家來了兩個人,男的姓謝,女的姓裴,他們稱呼大姨為大伯母。

兩人一聽她是逃婚出來的,還是個女工匠,眼里的光就像是狼看到了肉。

幾天后,大姨對她說:項琰啊,你就踏踏實實住著,想住多久,住多久。

項琰總覺得這件事情是謝、裴二人的手筆。

因為大姨、大姨父對這兩人太過百依百順,要星星不給月亮的。

三個月后,爹娘來了,問她為什么逃婚,她老實回答,說她想做個手藝人。

爹娘面面相覷。

爹怪娘,就是你把這孩子寵壞了。

娘反問,你難道沒寵?

這時,大姨父突然來一句:“如果,我們不讓你做個手藝人,你會如何?”

她想了想,答了兩個字:“會死!”

書房里,安靜了,再沒有一個人說話。

良久,大姨父擺擺手讓她先離開。

事后,她聽說,那一夜書房的燈,一直亮到雞鳴時分。

四個大人關(guān)起門來說了些什么,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三天后,爹娘什么話都沒有給她留下,便啟程回京去了。

就這樣,她在宜興住了下來。

這方圓幾十里的竹林,藏著太多的能工巧匠,她白天到處拜師學(xué)藝,晚上被謝、裴二人拉去喝酒。

又三個月后,謝、裴二人悄然離去。

二人離開的那天午后,她和許盡歡又見了。

她去竹林里砍竹子,天熱了,打算做一張竹榻擺在房里。

竹子倒下去,聽到一聲慘叫。

她拎著砍刀跑過去一看,有人捂著腦袋,祼著上半身,泡在一個溫泉里。

四目相對,正是許盡歡。

許盡歡一看是她,突然放聲大笑。

笑完,他說:“項琰,你是樵夫嗎,手勁兒這么大?”

她挺了挺腰背:“我是個手藝人,擅長木工?!?/p>

他驚了很久,才深吸一口氣道:“巧了不是,我是個畫師,擅長作畫,也是個托人。”

畫師?

項琰心中一動。

那姓謝的小子說她刻的章,精致有余,靈動不足,可學(xué)一學(xué)畫技。

原本她覺得姓謝的在胡說八道。

結(jié)果,人家姓謝的掏出自己的章,她這才意識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項琰無視那一片精壯的胸膛,厚著臉皮道:“許盡歡,你教我學(xué)畫,你家里缺什么家具,我來替你做?!?/p>

“當(dāng)真?”

“當(dāng)真!”

“成交!”

應(yīng)得這么痛快,看來這許畫師的水平也就那樣。

她想了想:“時間,地點?”

他也想了想:“明日,此時,此地?!?/p>

她點點頭,彎腰把竹子扛在肩上,頭也不回地沖他擺擺手。

他又驚了很久,半晌,才沖她喊一句:“項工匠,我在這里只能待半個月,你要好好珍惜?!?/p>

她無聲撇撇嘴。

就他這樣的水平,只要他不私藏,半個月,她能學(xué)會大半。

……

大話,還是說早了。

第二天,他拿出他的畫作,項琰驚呆了,半天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許盡歡咧嘴一笑:“我不缺家具,我缺一個家,回頭等宅子買了,你替我做木工啊?!?/p>

項琰看看畫,再看看他,既沒有問宅子買在哪,也沒有問宅子有多大,只認(rèn)真回了兩個字。

“成交?!?/p>

許盡歡看了項琰很久,有些不可思議地問:“你對我這么不設(shè)防嗎?萬一我是騙子呢?”

“你不像。”

項琰并非不設(shè)防,而是她相信一個人的眼睛不會說謊。

許盡歡的眼睛是清的,是亮的,看著她的時候,不閃不躲,她就知道,這人的稟性,不會差。

而且她的身體里,有一半流著朱家人的血液,朱家人天生對某些東西敏感。

比如面相,比如氣場。

當(dāng)真她會隨隨便便與男子同飲嗎?是這人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氣場,讓她覺得舒服。

半個月的時間,她每天早早來,遲遲走。

許盡歡放蕩不羈的外表下面,是一塊挖不盡的寶藏。

他對畫,對色彩,對構(gòu)圖都有著獨特的見解,這些見解她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他說,畫的最高境界,不在筆墨之內(nèi),而在筆墨之外。

就像刻章,每個名字背后的深意,如果你能細(xì)細(xì)品味,做出來的章就不會死板。

他說,項琰,你知道為什么我會說“酒不勻,但可同飲”這樣的話嗎?

因為你臉上雖然輕描淡寫,但眼睛深處卻寫著兩個字——

買醉。

他還說,項琰,人有兩張皮,一張在外,給別人看,一張在里,給自己看,你要想辦法看到刻章人里面的那張皮。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項琰在心里想:這人肚子里還真有點東西,我大約是撿到寶了。

時間,一晃而過。

最后一天,她手里多了個包袱,包袱里裝著新做的一身衣裳,這衣裳,是項琰欠許盡歡的。

她打算當(dāng)著他的面,為那天醉酒的事,賠個不是,順便也道聲謝。

哪知等到天黑時分,有人送來一張紙,紙上龍飛鳳舞地寫著四個字:盡歡而散。

這是項琰第一次,對許盡歡這個名字背后的東西,產(chǎn)生了好奇。

誰給他起的名字?

起這個名字,有什么寓意?

他父母是怎樣的人?

如果許盡歡讓她刻個章,她要如何刻,才能和這人的名字,這人的性格貼合呢?

……

謝家朱門大戶,她一住就是三年。

這三年的時間,她除了拜師學(xué)藝以外,還跟著大姨父讀書,跟著謝府二老爺學(xué)做買賣。

她喜歡謝家人。

謝家人身上有一種魔力,讓人忍不住想親近。

三年后,爹做龍頭的時候傷了手,消息傳過來,她決定回京。

臨別那天,大姨語重心長地對她說——

“阿琰啊,大姨不勸你嫁人,也不勸你不嫁。大姨想說,這世道留給女人的路,只有那么一條。

你爹娘現(xiàn)在還能護著你,但他們護不住你一輩子,等他們老了,走了,你要如何自保,又要怎么生活?”

“大姨,我會想辦法自己養(yǎng)活自己?!?/p>

“傻孩子,光養(yǎng)活自己還不夠,沒有家族庇佑的女人,就如同海上的一葉舟,冷不丁一個浪沖過來,就翻了?!?/p>

因為這一句話,項琰一夜沒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