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什么沒有動手?
許盡歡冷冷一笑,笑容里嘲諷意味十足。
“首先,我不想請殺手。
這個仇是替我父母報的,所以手刃仇人這種事情,必須是做兒子的親自動手,才有意義。
其次,你是高高在上的侯爺。
我雖有家財萬貫,卻只是個畫院的學(xué)生,這個世道,錢在權(quán)力面前,一文不值。
侯爺出行,侍衛(wèi)開道,前呼后擁,我雖然離你很近,卻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
再者,報仇雪恨就一定要殺了你嗎?
死是這世上最簡單的事,脖子往繩里一套,腳一蹬,就能見著閻王,但活著卻是千難萬難。
我就在心里琢磨著,有沒有一種辦法,能讓你這個高高在上的宣平侯爺,生不如死呢?
對了……”
許盡歡仍是笑:“我進(jìn)京的第二年,你們陳府有三個下人,被我砸銀子收買了,所以那幾年,你在府里的很多言行,我都知道。
我收買他們目的也很簡單,找出你陳漠北的弱點,一擊即中?!?/p>
這話一出,別說陳漠北狠吃一驚,就連陳器,都驚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我的個娘咧。
許盡歡的報仇,可不是鬧著玩的。
他是有計劃,有步驟,真刀真槍地干的。
“許、盡、歡……”
“這就咬牙切齒了?”
許盡歡被陳漠北臉上的猙獰逗笑了,好整以暇地放柔了聲音。
“別急,還早了點?!?/p>
真正的轉(zhuǎn)折,是他救下吳酸的那個雨夜。
當(dāng)吳酸的臉,第一次出現(xiàn)在許盡歡眼中時,他就知道這個人和他有淵源。
“陳漠北,不知道后來劉恕己查我,有沒有對你說過,我七歲之前都在船上生活,沒有下過岸。
船上有個倭寇,不喜歡和人說話,整天拿著一支筆,沾些海水,在甲板上描描畫畫。
我最開始學(xué)畫,就是跟他學(xué)的。
他教我教得很耐心,脾氣也算溫和,只有一個毛病,就是見了漂亮女人走不動路。
他頭一回見到我娘,就對我娘起了色心,后來是被我爹打服帖的?!?/p>
許盡歡毫無笑意地勾起了嘴角。
“這世上,大部分的兒子都像娘,但也有少部分例外。吳酸的長相,幾乎就是和這個人共用了一張臉。”
共用一張臉?
陳漠北徹底呆住了。
那么也就是說……
“其實我從見到吳酸的第一眼起,就知道他是那個人的后代,所以,我才救下他?!?/p>
許盡歡微微低下頭。
“我五歲那年,海上刮臺風(fēng),一個浪打過來,船翻了,是他一把拽住了我。
所以,剛開始接觸吳酸,我沒有別的目的,更沒有想過要利用他什么,就是單純的朋友,兄弟。
是一年后,他喝多了酒,對我說要報恩老侯爺,還說是老侯爺收留了他,我才動了心思?!?/p>
許盡歡永遠(yuǎn)記得,自己聽到這句話時,似乎有什么東西掐住了他的咽喉,讓他喉嚨發(fā)堵,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扔下醉得不省人事的吳酸,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家,把這個消息告訴了羅叔。
羅叔聽完,撲通一聲跪下,連喊了三聲“蒼天有眼”。
吳酸是倭寇的后代;
老侯爺收留了他;
不就等于老侯爺收留了倭寇的后代嗎?
許盡歡一直很奇怪,以吳酸倭寇后代的身份,怎么可能活下來,還進(jìn)了兵馬司。
這下,統(tǒng)統(tǒng)有了答案。
“陳漠北,那個晚上,我興奮得一夜沒有睡。
我心想,你們陳家終于有把柄落在了我手上,天道有輪回,我爹娘的仇,終于可以報了,哈哈哈……”
笑聲在所有人耳鼓中震蕩,震得人心頭怦怦直跳。
尤其是陳漠北。
他怎么都沒想到,早在吳酸為他們牽線搭橋前,許盡歡就洞察了一切的秘密。
許盡歡只要把這個消息遞到錦衣衛(wèi),錦衣衛(wèi)肯定能察到些蛛絲馬跡。
別的不說,只親爹私藏倭寇這一個罪名,就能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陳漠北眼中射出銳利的光,還是那句話:“你為什么還是沒有動手?”
是啊,我為什么還是沒有動手?
那個時候我和徐行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很好了,以他眼里容不下沙子的性子,是絕對不會坐視不管的。
退一萬步說,就算徐行不管,錦衣衛(wèi)那頭也會認(rèn)真查一查。
牽扯到倭寇,便不再是內(nèi)斗了。
許盡歡嘴角又是一抹自嘲般的苦笑。
“陳漠北,要不你猜一猜?”
“是因為你許盡歡和吳酸相交已有兩年,事情一旦露出來,吳酸也要跟著倒霉,而吳酸的親爹……”
陳漠北沉吟片刻:“雖然是倭寇,卻曾經(jīng)教過你畫畫,還對你有一拽之恩?!?/p>
許盡歡搖搖頭:“你說的這些,跟我爹娘的仇恨比起來,不值一提?!?/p>
陳漠北咬了下后槽牙:“那是什么原因?”
“是我突然想知道……”
許盡歡語氣頗為平靜:“是什么理由,讓陳良平敢收留一個倭寇的孩子?”
陳良平來東南,就是為了打擊倭寇,打擊海盜。
他連我爹娘這樣舉白旗投降的華國人,都沒有放過,竟然會收留倭寇的孩子?
太匪夷所思!
他難道就沒有細(xì)想過,萬一有一天,這樁事情被人拿出來,大做文章,他要怎么向皇帝交代,向朝廷交代,向天下人交代?
是因為那個孩子的身上,有一半是華國人的血?
是因為那個孩子是無辜的?
還是有別的隱情?
“我就想著,這個把柄既不會沒有,也不會跑掉,不如就先放一放,我要先摸一摸,他陳良平到底是人是鬼?”
許盡歡看向陳漠北的目光,突然用了幾分力道。
“而據(jù)我所知,你對你爹陳良平,很是崇敬,他讓你往東,你絕不會往西。所以,我才讓吳酸在中間牽線搭橋,當(dāng)然,我也有一點私心?!?/p>
陳漠北:“你的私心是什么?”
許盡歡看著他。
“五年的暗中觀察,暗中打聽,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的臉上,除了冷漠,再沒有別的表情。
也沒有見過,堂堂侯爺,連逛個勾欄,都是獨來獨往?!?/p>
他微微一笑道:
“陳漠北,我就想近距離看一看,你這個高高在上,一臉冷漠,一臉清高的宣平侯爺,內(nèi)里到底是個什么貨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