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盡歡的聲音戛然而止。
濃霧里,再一次沉寂下來。
寧方生幾人面面相覷。
怪不得那幅畫上的陳漠北,笑得眉眼都飛了起來,原來是看到了許盡歡,和他手里的畫。
而陳漠北則聽到自己的心臟,咚咚跳了幾下。
他永遠記得,自己看到那幅畫后的震驚,就好像被閃電擊中,不疼,不癢,只有狂喜。
“太像了……太像了……太像了……”
他喃喃自語。
他用力晃動著許盡歡的兩條胳膊。
他笑著,雙眼卻漸漸模糊。
最后,他吸了吸鼻子,一拳打在許盡歡的胸前,“走,我請你喝酒?!?/p>
一頓酒,從黃昏,喝到子時。
陳漠北醉了。
人有兩種情況下,會喝醉。
一種是傷心,一種是開心。
沒有人知道陳漠北那天有多開心,喝酒的時候,他一直看著許盡歡笑。
許盡歡說他眼里燃了一簇火焰。
何止眼里啊。
心里都有。
陳漠北深吸一口氣:“所以,你是在那個時候……決定要放棄報仇的?”
“并沒有。”
許盡歡搖搖頭:“那個時候只是覺得,許家也好,陳家也罷,沒有贏家。以至于后來的一段時間里,我一直思考贏家是誰,直到翠春樓梳攏?!?/p>
“翠春樓梳攏?”
陳漠北聲音微顫:“你——”
“我——”
許盡歡本來想說,“我不說,你也應該想得起來”,但看到寧方生他們臉上的茫然,他決定舊事重提一下。
翠春樓是個花樓。
梳攏,是給樓里的某個姑娘開、苞。
那天的陣仗很大,樓里幾乎是坐滿了客人。
他是被幾個狐朋狗友拉過去的。
一問才知道,今天梳攏的,是翠春樓里長得最漂亮的,花名小小的女子。
許盡歡一聽小小這個名字,思緒一下子飄到了島上。
一晃出來好多年,也不知道殺手這會在哪里安家?
老太監(jiān)是不是還活著?
兇犯還恨著天底下所有的女人嗎?
私奔的夫妻倆是不是得了一男半女?
正想著,一個聲音橫出來。
“我出一百兩?!?/p>
“小郭爺出一百兩,有沒有比一百兩高的,有沒有?有沒有呀?”
偌大的樓里,一片安靜。
四九城的一霸開了口,沒有人敢搶。
老鴇一看這個情形,急得想跳腳。
別說小小是她們樓里長得最好的,就是普通一點的,梳攏的價格都不止這個錢。
一百兩,投下去的本錢都撈不回來。
這姓郭的孫子,就是想白嫖。
而一旁的小小,就差哭出聲來。
梳攏的價格,也就代表著她今后在樓里的身價。
一百兩,她連最普通的妓女都比不上,今后還有好日子過嗎?
“我出五百兩。”
五百兩?
所有人的視線,都齊唰唰向許盡歡看過來:這誰啊,不要命了?
同桌的幾人,也都驚得目瞪口呆,那表情仿佛在說:你敢跟小郭爺杠上,膽肥了?
膽沒有肥。
但誰讓人家也叫小小呢。
許盡歡朝小郭爺舉了舉杯,略表了一下歉意。
小郭爺一看是他,氣得臉都黑了,“我出六百兩。”
許盡歡笑笑:“一千兩!”
小郭爺:“一千一百兩。”
許盡歡:“一千五百兩。”
小郭爺:“一千六百兩。”
許盡歡:“兩千兩?!?/p>
嘶——
樓里此起彼伏的,都是倒吸涼氣的聲音。
“杠上了,杠上了。”
“一個是一百兩,一百兩的加,一個是四百兩,四百兩的加?!?/p>
“就沖這加錢的氣勢,小郭爺就輸了。”
細碎的聲音傳到小郭爺耳中,他氣得想殺人:“許盡歡,你敢跟我搶?”
許盡歡笑吟吟地舉杯,“小郭爺,看對眼了,真沒辦法,對不住啊?!?/p>
“加!”
“加!”
“小郭爺,加啊!”
起哄聲中,小郭爺咬咬牙:“兩千一百兩?!?/p>
“三千兩!”
嘩——
樓里一片驚嘆聲。
“三千兩,瘋了不成?”
“這人誰?。俊?/p>
“宮廷畫師許盡歡,人家背后是徐行?!?/p>
“難怪呢,要和小郭爺杠上,聽說去年那封彈劾奏章后,武寧侯就和徐行不對付?!?/p>
“小郭爺,再加?。 ?/p>
“加啊?!?/p>
“別慫??!”
加個屁!
小爺口袋里要有那么多的銀子呢。
郭陽一張臉,黑得透透的。
許盡歡故意朝他挑挑眉:“小郭爺,這就認輸了?”
郭陽森森目光,像毒蛇一樣盯著許盡歡:“孫子,你給爺爺?shù)戎 ?/p>
老鴇一看勢頭不對,忙大喊一聲。
“恭喜許公子,三千兩抱得美人歸,小小,快扶許公子進屋?!?/p>
……
屋里暖香撲面。
少女穿著輕薄的紗衣,凝脂如玉的肌膚若隱若現(xiàn)。
許盡歡沒心思多瞧一眼,扔下一句“你先洗一洗”,便走了出去。
他剛剛看到個熟人。
熟人是陳漠北,在樓里一處不起眼的角落里坐著。
他坐下。
陳漠北抬頭,一臉不可思議:“這么快就完事了?”
“你什么眼神?”
許盡歡:“看到了你,過來招呼一聲?!?/p>
陳漠北手沖他點點:“敗家子!”
他不以為然地笑笑。
陳漠北看他還笑,慢慢皺起了眉:“這個郭陽,你不要惹他,他這人記仇?!?/p>
他看看四周,不是說話的地方,于是一把拽起陳漠北:“走,出去透口氣?!?/p>
夜風習習。
兩人在樹下站定。
陳漠北繼續(xù)苦口婆心:“把我的話聽進去,郭陽手段下作,真要動起狠來,你不是他的對手,要吃虧。”
不知道為什么,許盡歡覺得陳漠北說這話的樣子,有點像羅叔,婆婆媽媽的,一點都不爺們。
你的冷漠呢?
你的界限和分寸呢?
陳漠北見他還是那副吊兒郎當?shù)哪?,聲音一厲:“你把我的話,聽進去了沒有?”
他剛要回答,一道聲音從暗處橫出來。
“我說他許盡歡哪來的膽子,敢跟我搶女人,原來是仗了陳侯爺?shù)膭??!?/p>
郭陽從暗處走出來,陰沉沉地盯著陳漠北:“做人做事,要敞亮些,別總暗戳戳的,跟陰溝里的老鼠似的?!?/p>
陳漠北根本不理,臉一沉,轉身就走。
許盡歡卻臉色微變:“小郭爺,嘴巴放干凈些,你說誰是溝里的老鼠呢?”
郭陽抬手一指:“他啊?!?/p>
陳漠北腳步一頓,慢慢轉過身。
郭陽一臉無辜地攤了攤手:“怎么,我說錯了嗎,陳漠北?”
“小郭爺?!?/p>
許盡歡聲音冷下來,“梳攏的事情,和陳漠北無關,你有什么怒氣,沖我來?!?/p>
“你和他有什么區(qū)別,不都穿了一條褲子嗎?”
郭陽走到陳漠北面前,滿臉的鄙夷。
“你兄弟這么有錢,也不讓他幫襯幫襯你,也省得你堂堂侯爺,還要放下身段,整天和那些不入流的宮女啊,太監(jiān)啊混在一起,不是偷雞,就是摸狗的?!?/p>
陳漠北的瞳孔,縮成針尖。
“許畫師?!?/p>
郭陽轉過身,笑得不懷好意。
“三千兩銀子,能讓陳漠北往我們家的珍寶閣,少跑多少趟,你怎么也不體恤體恤他?”
許盡歡心頭悚然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