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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我活了【加更】

從金月埃的小竹樓離開,魏瑕終于抵達小東基地。

訓(xùn)練累了的青年軍在休息。

魏瑕推開木門的動作少見的有些粗暴,眼底也帶著不耐煩。

他不情愿的開始了表演。

他真不想這么說。

但必須這么說。

得讓他們失望!

人失望了才會心寒的離開。

于是魏瑕說了:

“你們這次針對毒販的任務(wù)完成的不行啊。”

“還有,我的上司說了,你們之后可以走了,都散了吧,你們也不是正規(guī)軍,就別想要編制了,該干嘛干嘛去?!?/p>

大大咧咧的靠在椅子上,昔日溫和可親的老大身上憑空多了些盛氣凌人,散發(fā)一種看不起起吳剛和索吞的模樣。

魏瑕依舊在拙劣的表演,盡管他覺得自己從來不露破綻,演技不錯。

吳剛和趙建永看著魏瑕滿不在乎的模樣,也看著魏瑕說話時不由自主攥緊的手。

像是在看一個孩子。

于是吳剛順口接過話,冷笑著起身。

“既然都瞧不上我們,那拉倒!”

“反正我們已經(jīng)做了我們該做的,最多再打一次我們就走?!?/p>

趙建永無所謂的靠著椅子配合,呵呵嗤笑著。

甚至他的眼里有無人注意到的驚喜。

因為魏瑕提出的話,剛好可以讓青年軍生氣。

然后青年軍離開。

然后趙想辦法讓魏瑕趕緊離開。

于是趙建永也冥冥之中配合魏瑕開口:

“走吧,都走吧?!?/p>

“接下來才是正規(guī)軍的戰(zhàn)場,你們知道什么叫做正規(guī)軍嗎?”

看著青年軍,這位細心的教官前所未有的表現(xiàn)出一種情緒。

不屑。

那是他以前從來沒有過的眼神。

他指著魏瑕。

“何小東同志曾經(jīng)參與過正規(guī)軍的培訓(xùn),那才是槍林彈雨里爬出來的?!?/p>

“你們連基本戰(zhàn)術(shù)都玩不明白,留在這干什么?”

眼見趙建永指著自己,魏瑕趁機站起來,驕傲的挺起胸膛。

他沒想到趙建永居然這么配合,剛好可以借機氣走這幫小子。

趕緊失望。

趕緊心寒吧。

離開瓦邦。

我的兄弟們。

許多青年軍復(fù)雜的盯著魏瑕,那些眼神里夾雜的情緒很多。

像是最親近的刀,足夠?qū)⑷魏稳舜恋那Н彴倏住?/p>

魏瑕背著手不在意,只是在離開之前,腳步頓住。

“以后少見面吧?!?/p>

魏瑕準備離開,但離開前他微微側(cè)過身子,余光瞥見那些稚氣又堅毅的臉。

“離開前也送你們一句話?!?/p>

“你們現(xiàn)在是少年,以后不要變成腐朽的老頭回去?!?/p>

“你們在黑暗的沼澤里一起爬出來,也希望你們在外面光明的世界?!?/p>

“不要放開彼此的手?!?/p>

似乎再也不能多看一眼,話音落下,魏瑕重重關(guān)上門,大步離開。

那一天的風(fēng)格外灼熱,像是要融化艱難筑就的所有冰冷。

卷起來的沙子,莫名迷了眼睛。

……

當(dāng)代海外。

利物浦。

埃斯里克的確很老了,心臟支架讓他早早退休。

現(xiàn)在他在家里,在妻子和孩子們的陪伴下,盯著那檔來自腦波的塵封記憶。

手掌不由自主的握緊。

他知道魏瑕要做什么。

那個傻子打算一個人,光明正大的吸引國際緝毒警和東方緝毒警。

那些密密麻麻的遙感裝置,像雷達里黑夜中的火焰。

“I have fought the good battle, I have run all the way, and I have kept the faith. From now on, there will be a crown of righteousness for me.”

那美好的仗我已經(jīng)打過了,那跑的路我已經(jīng)跑盡了,那所信的道我已經(jīng)守住了,從此以后,必有公義的冠冕為我存留!

………

。

離開小東基地的魏瑕背影筆挺,只是在徹底失去他們的視線后。

臉上的趾高氣昂終于歸為虛無。

他沒回彭家別墅,也沒回到自己的小破房間。

而是一個人悄悄去了一片荒野。

這里是他埋葬那些戰(zhàn)友白骨的地方,他稱為白骨山坡。

魏瑕選了一個緊挨著戰(zhàn)友埋骨之地的樹蔭,開始挖掘。

這里土軟,好挖。

這里比礦區(qū)小鎮(zhèn)好挖多了。

灼熱的太陽曬得風(fēng)也聒噪。

他就在樹蔭下一點一點的挖著,那些沙礫堆積起來,像極了墳塋。

“一個人的痕跡很快就消失的,我也是?!?/p>

“但我總盼著到時候有人肯為我挖一個坑?!?/p>

“不過他們要走了,沒人了?!?/p>

“所以我自己提前挖一個......如果能撐到埋到這里?!?/p>

“和我的戰(zhàn)友們埋在一起?!?/p>

“那我會很快樂!”

才剛二十的年紀,絮絮叨叨起來像個七八十歲的老頭子。

他一邊挖,一邊盯著之前收斂的白骨,那是和趙建永一起臥底后死在廢棄小樓的隊長他們。

也是他的戰(zhàn)友。

像是在和那些戰(zhàn)友說話。

坑挖的很快,魏瑕比劃著尺寸,手里的工具一丟,直挺挺躺在那些松軟的泥土里。

扭了扭身子,舒服的他閉上眼睛。

“我要睡覺了。”

“真安心啊。”

在這個不大不小的土坑里,全是泥土的潮濕氣味和野草的味道,陽光一曬就都散開來。

在這里,魏瑕沒有緊張,也沒有惶恐,只有全身心的放松。

他咧著嘴,眼睛閉上的時候,無意識露出一點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

風(fēng)晃動著樹蔭,陽光也在眼皮子上搖晃。

…..

小東基地。

砰!

吳剛踹翻小桌子,火爆咆哮著。

“老大,開始演戲是吧?”

有點孩子氣的吳剛狠狠一拳砸在墻壁上,倔強的梗著脖子。

“你休想攆我走!”

“我從來都不是聽話的何小東!”

索吞推開門,悄悄張望著,之后壓低了聲音。

“我看到老大出了基地,一路向著東邊的山坡去了。”

原本洶涌的怒火忽然冷卻,吳剛興奮。

“走,咱們?nèi)タ纯??!?/p>

多知道老大的準備,總能多一點后手。

只是小東基地東面,吳剛和索吞偷偷摸摸的動作僵住。

迎面撞上的,是同樣躲躲藏藏的教官,趙建永。

趙建永苦笑著。

他知道,吳剛一定和自己一樣,不放心他們老大,也派人跟著。

雙方對視,都明白彼此的想法,無奈搖頭,索性合兵一處,悄悄抵達。

不起眼的山坡上生滿雜草。

唯獨一塊方圓兩米的區(qū)域,看起來像是不久前被翻新過,草木不深。

趙建永怔然看著這個地方,忽然就紅了眼眶。

他怎么可能不記得這里。

那一天,這個荒蕪的土坡風(fēng)一樣大。

吹的那面粗糙的旗獵獵作響。

隊長的骨頭就堆在旗幟下面。

那一天,有一個人站在自己面前,用最沉穩(wěn)的聲音將自己從渾渾噩噩中一把扯出來。

“編號2448.”

“到!”

趙建永遠遠望著,趴在山坡上的身軀有些發(fā)抖。

吳剛,索吞和他就那么居高臨下的看著那個新挖的土坑。

魏瑕就躺在里面,手腳肆無忌憚的伸展,呼呼大睡。

“睡得真香啊?!?/p>

索吞的聲音被壓的很小。

趙建永和吳剛的眼睛沒有離開過魏瑕哪怕一刻。

這樣睡覺的姿態(tài),趙建永沒見過,吳剛也沒見過。

即便是在小東基地,魏瑕也從沒睡得這么好,這么沉。

他們就這樣看了很久,久到日頭都開始西墜,染上一點霞光。

魏瑕伸著懶腰,從土坑里爬出來。

踉蹌著不小心摔在地上,灰頭土臉。

于是他笑著拍打這具身體,咳嗽著搖頭,自顧自嘟囔著。

“真弱啊,都沒什么力氣了?!?/p>

他笑吟吟的蹲在那些白骨小墳丘邊緣,看起來像是隆起的小土堆,毫不起眼。

手里是隨手撿來的小木棍。

他在寫墓志銘,給每一個兄弟寫。

第一處墳丘前的字跡很端正。

【請把我的墓碑設(shè)計成墩子,讓我的戰(zhàn)友歇歇腳,不要像我疲憊一生?!?/p>

字里行間的調(diào)皮,像個孩子。

連魏瑕自己都忍不住笑。

第二處很小的墳丘寫下的字跡更新。

【如果有一天,威權(quán)槍火開始對準人民,請后來者以此骨為盾?!?/p>

趙建永的眼睛很好,那些字跡不像寫在墳丘,更像是寫在他瞳孔里。

他趴在地上,攥緊那些草根泥土,無聲的慟哭。

吳剛已經(jīng)愣住了。

他只是看著蹲在暮色的荒蕪中,一筆一劃力求端正的影子。

那些金燦燦的光像是給他披上的神性。

他不知道怎樣的人,才會這么好。

但老大已經(jīng)寫到第三處墳丘。

【我去找媽媽啦,小同志你好好活,你是有家的孩子,我也是啊】

索吞閉上眼睛,拼命阻止著眼淚蹦出。

全無察覺的魏瑕寫到第四處,忽然調(diào)皮的哈哈大笑,他想著死去的兄弟們會不會喜歡這個墓志銘。

【本大爺聽話了一輩子,從來沒有破壞過規(guī)矩,但今天爺不干了】

荒草縫隙里的吳剛看著這句童趣十足的話,忍不住笑,只是眼淚不斷滴落在那些潮濕的泥土。

趙建永也笑著擦淚,低聲嘟囔著。

“跟他媽小孩似的?!?/p>

第五處墳丘,魏瑕忽然收斂了一切情緒,沉重而肅穆。

趙建永像是忽然感應(yīng)到什么。

他開始知道魏瑕為什么精神一直在支撐著。

有人療愈精神世界,用的是妹子,愛情。

有人用金錢,奢侈品。

有人用暴力發(fā)泄。

于那個人而言,他用的是他內(nèi)心最想要的東西。

比如,對戰(zhàn)友說出想說的話。

這是他治愈自己的手段之一。

簡單的讓人心疼。

魏瑕終于落筆在第五處墳丘。

【我的弟兄在這,請路過者別害怕,如果您帶了酒和香煙能撒一點嗎,我們好想念人間啊】

小木棍旁邊的一只袖子舉起來,擦拭著正在寫字的人的眼淚。

趙建永拳頭握緊。

有些人,連哭都是悄悄的。

他也想到那些隊友死前對他說的話。

你要活下去,要繼續(xù)臥底。

這個鐵打的漢子差點哭出聲來,沒人知道此處,不該只有荒草青丘,異國他土。

山坡上的魏瑕揉著有些發(fā)麻的腳,這一刻遲遲沒有落筆。

是的,到他自己的墓碑了。

那個剛剛挖掘的大坑。

他歪著腦袋,有些費勁的用木棍劃拉著。

【我的肉身死啦,它熬了太久了】

【但!每當(dāng)你閱讀到這里】

【我便又為你活了一遍】

風(fēng)聲呼嘯,金燦燦的光逐漸暗淡,一點小雨落下。

木棍留下的一切痕跡在地面消散。

魏瑕就那樣躺下,躺在泥濘里放肆的張開手腳。

“嘿嘿嘿。”

“我的弟兄們。”

“別嫌棄我。”

“我們以前從未相見?!?/p>

“我們以后會一直相守。”

“我走不出這里了?!?/p>

“但我的那些弟兄們必須走?!?/p>

“以后你們老了,非要矯情的想我,或者你們有能力?!?/p>

“請把我的弟兄們帶回國!”

“但不要帶走我!”

“我的尸骨要留在這!”

“永遠的!”

“鎮(zhèn)壓!”

“那些企圖爬出地獄的混蛋!”

“爸,我做對了!”

“爸,我做對了嗎?。?!”

大雨里,少年人伸出雙手放在嘴邊,對著那些遼闊放聲大喊,一邊哭一邊干嘔,一邊嚎啕的喊著。

全是苦味的靈魂至少在這一刻,山無遮,海無攔。

酣暢淋漓的釋放著他想說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