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蘅這時候整個人都是陰沉沉的,坐在那里,目光一動不動的觀測著她。
桑余明白,他雖是將問題拋給了她,卻不是真的想聽回答。
只是試探而已。
桑余不明白為什么如今祁蘅會對沈康生出這么深的隔閡,曾經(jīng)沈康幫了他那么多,如今更是他的肱股之臣。
難道是和自己一樣,狡兔死,走狗烹?
桑余不敢應(yīng),哪怕是有祁蘅的承諾,她也不敢再把沈康推到一個風(fēng)口浪尖上。
“前朝之事,臣妾不敢妄自非議?!?/p>
祁蘅回過頭來,目光溫柔:“無礙,阿余直言便是。”
他這副模樣,桑余險些就信了。
可是她不是傻子,她明白吃一塹長一智。
祁蘅這樣的人,或許前一秒會對她溫柔似水,下一秒就會指著她的鼻子說:“桑余,你真貪心?!?/p>
自那次以后,她怎么也不敢再提自己的真心了。
跟祁蘅提自己的真心,是一件……很可笑的事。
“今非昔比,況且,過往之事臣妾都快忘記了,沒有相見的必要。不如賞賜沈?qū)④姾竦摻疸y,也可慰藉人心?!?/p>
祁蘅回頭,望著恭恭敬敬的桑余,挑了挑眉。
桑余看不出他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下一瞬,祁蘅忽然低笑出聲,指節(jié)輕輕叩在案幾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他眼底的陰霾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愉悅。
\"好,很好。\"他起身向前,輕輕捏了捏桑余的臉:\"阿余果然最懂朕的心意。\"
桑余后背沁出一層薄汗。
祁蘅此刻的笑容溫柔得讓人脊背發(fā)寒。
\"趙德全!\"祁蘅突然揚聲。
老太監(jiān)慌忙掀簾而入,跪伏在地:\"奴才在。\"
\"傳朕口諭。\"祁蘅把玩著桑余的一縷青絲,語氣輕快:\"沈康平叛有功,賞黃金百兩,賜京城宅邸一座,官升一品!\"
趙德全正要叩首退下,卻聽祁蘅又補了一句:\"對了——\"
他俯身湊近桑余耳畔,指尖劃過桑余緊繃的下頜線,高聲道:\"就說,阿余說了,今非昔比,以后還是莫要再見了。\"
桑余指尖猛地掐進掌心。
她回頭,看向祁蘅眼底愉悅的笑意,確認了這就是場精心設(shè)計的試探
——無論她如何回答,都會落入他的圈套。
\"還不去?\"祁蘅漫不經(jīng)心地揮手,另一只手卻牢牢扣住桑余的腰,不讓她有絲毫退縮的余地。
待殿內(nèi)重歸寂靜,桑余才發(fā)覺自己呼吸都在發(fā)抖。
慌亂間,她垂眸盯著祁蘅衣襟上的花紋,不敢亂動,謹慎小心,卻忽然聽見頭頂傳來一聲輕笑。
\"怕沈康恨你?\"祁蘅捏起她的下巴,\"可阿余剛才不是還說……快忘記過往了?\"
桑余睫毛劇烈顫動。
等到師父聽到這樣的口諭,一定也會當(dāng)她是個薄情寡義之人。
沒關(guān)系,他能好好活著就好。
活著,總比卷入這些骯臟的算計要好。
\"臣妾......\"
\"算了——\"祁蘅突然將食指壓在她唇上,\"朕今日高興,不難為你。\"
桑余睫毛顫動,如臨大赦。
祁蘅心情似乎真的不錯,甚至還陪她用完了晚膳。
他親手為她布菜,將魚肉細細挑去刺,連湯都要吹涼了才遞到她唇邊。
燭火映得他眉目如畫,恍惚間竟似回到當(dāng)年冷宮里兩個人朝夕相處一般。
\"阿余,嘗嘗這個。\"
祁蘅將一勺杏仁豆腐送到桑余唇邊,白玉勺在燭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朕特意讓御膳房從北狄學(xué)來做的,記得那時候我母妃一做這道菜,你就特別高興。\"
桑余盯著勺子里顫巍巍的乳白色糕點,恍惚想起曾經(jīng)。只是如今他們所有人,都和曾經(jīng)不一樣了。
桑余不明白,祁蘅既然厭惡過去,甚至因此也厭惡她,可為什么……為什么還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在自己面前提起過去。
\"怎么?\"祁蘅的勺子又往前送了半寸,\"你不喜歡?\"
桑余慌忙張口,舌尖卻嘗到一絲異常的清苦。
她睫毛輕顫,聽見祁蘅低笑:\"加了些安神的藥材,你昨夜不是沒睡好?\"
他指尖撫過她眼下青影,力道溫柔極了,\"朕的阿余,可不能憔悴。\"
云雀正捧著扇子侍立一旁,聞言手抖了抖。
桑余知道小宮女在想什么——那碗\"安神湯\"里究竟摻了什么,恐怕只有太醫(yī)院院正和眼前這位笑吟吟的帝王知曉。
\"陛下……\"她剛想謝恩,祁蘅忽然截住話頭。
\"叫阿蘅。\"
他又夾起一片蜜漬梅子,語氣親昵得仿佛尋常夫妻:“你我之間不必有那么多規(guī)矩,我喜歡聽你叫我阿蘅?!?/p>
桑余攥緊袖中的帕子,輕聲道:\"阿……蘅。\"
祁蘅眼底閃過一絲饜足,突然將整碟杏仁豆腐推到她面前:\"既是喜歡,就都用了,朕記得你從前都能吃兩碟。\"
舌尖泛起細密的苦澀,桑余卻不敢停下。
直到她吃到第五塊時,祁蘅忽然按住她手腕:\"夠了。\"
他掏出一方明黃帕子,慢條斯理地擦她唇角,\"貪多傷身。\"
殿角的更漏滴答作響,祁蘅就著這個姿勢忽然問道:\"阿余可知,沈?qū)④姶丝痰侥牧??\"
桑余的目光不變,小心翼翼的搖了搖頭。
\"說是已過潼關(guān)。\"
“是嗎?!鄙S嗟暮韲迪癖粺o形的手掐住,但還是努力裝作毫不在意。
祁蘅似是察覺到了她的惶恐,另一只手撫上她脖頸,像在摸一只貓,\"朕不過隨口一問,別怕。\"
祁蘅收起帕子,站了起來,桑余慌忙起身。
\"今日就到這里,朕去批折子,你好好安歇。\"
桑余恭敬拜別。
直到祁蘅的腳步聲徹底消失,桑余才松了一口氣。
她拿起杏仁豆腐仔細,仔細看了看,看不出有什么太大的區(qū)別。
祁蘅對她用藥,用的會是什么藥呢?如果想殺了她,何必這么麻煩。
可是她已經(jīng)沒什么利用的意義了,
桑余望向窗外,只要還有一日在這宮中,去浣衣坊活的痛苦,做嬪妃也活的痛苦。
不過好在,她還是兩個多月就可以離開了。
兩個月……
如果祁蘅不同意,她真的不敢想自己在絕望之下,會不會給自己留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