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青石板路上疾馳,車輪碾過石縫發(fā)出急促的咯吱聲。
柳鳳鳳攥著桑余冰涼的手,整個人都在微微發(fā)抖,仿佛劫后余生。
“那可是皇上??!”柳鳳鳳壓低聲音,眼睛瞪得溜圓,“他……他為什么總纏著你跟著你?在江南的那次,他就跟瘋子一樣跑到書鋪來找過你!”
桑余的指尖無意識地捏著衣角,一手的汗,目光微微失神。
車簾被風(fēng)掀起一角,陽光在她蒼白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其實(shí)曾經(jīng)的那些事,她是打算忘個干凈的,也不想讓身邊的任何人知道她傻得可憐的過去。
不管是于自己還是李識衍,這都是一顆藏在傷疤下的刺。
她怕暴露太多,周圍的人知道越多,會打破現(xiàn)在的一切美好。
李識衍的出現(xiàn),對她而言,就是一層美好的夢,桑余怕這是易碎的、隨時會散去的,她始終都在小心翼翼的珍視。
但現(xiàn)在,似乎也瞞不下去了。
“鳳鳳……”
她開口,過去的那些記憶如今看來就像一場大雪,落下了,然后又覆蓋住,把什么都藏的干干凈凈。
“我其實(shí)……當(dāng)初是被皇上貶斥出宮的廢妃?!?/p>
柳鳳鳳驀地怔住,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
“廢……廢妃?”
“五年前被廢的一個小妃子罷了?!鄙S嗵痤^,眼中泛起苦澀的漣漪,“出宮后,李識衍就帶著我去了江南,然后認(rèn)識了你們?!?/p>
馬車猛地顛簸了一下,柳鳳鳳差點(diǎn)從座位上滑下來。
她張著嘴,半天都合不上。
“所以識衍哥哥他……”柳鳳鳳突然捂住嘴,“天爺!我還以為是皇上要搶他的女人,結(jié)果竟是李大哥娶了皇上的……”
柳鳳鳳晃了晃腦袋,覺得太離譜了:“這話本子都不敢這么寫??!”
桑余也覺得可笑。
本來被逐出宮的廢人此生都不可再嫁,可當(dāng)初祁蘅偏說她的一切與他無關(guān),給了她一個重新開始的機(jī)會。
李識衍也帶她找回了新的身份,桑余還以為老天終于可憐她了。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最終還是繞回來了。
“如今我心里,只有李識衍一人。以我對那個人的了解,我怕他會對李識衍下手,害怕我們分開后再見會再也見不到對方,所以我才回到這里,如果他真的要做什么,不管付出什么代價(jià),我也要護(hù)住李識衍。”
桑余眼中都是堅(jiān)定。
她眼里某種早已消失的堅(jiān)定和決絕重新浮現(xiàn),卻是為了李識衍。
柳鳳鳳心中一動,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你和識衍哥哥一定會有情人終成眷屬,放心,他很聰明的,長這么大我還沒見過有什么人能從他手里把東西搶走的,更何況是媳婦兒?!?/p>
桑余被她這句話逗的笑了笑。
柳鳳鳳開始琢磨方才祁蘅的事。
結(jié)合她看的話本子,再以她對男人的了解……
柳鳳鳳突然瞪大眼睛,壓低聲音道:“等等……那皇上這兩次見你的反應(yīng)……”她倒吸一口涼氣,“他不會是良心發(fā)現(xiàn),后悔讓你離開了吧?”
“不可能?!?/p>
桑余斬釘截鐵地打斷,眼中閃過一絲冷意。
“你不知道他曾經(jīng)是怎么對我的?”
車簾被風(fēng)吹得獵獵作響,桑余的聲音混在風(fēng)里,一字一句都像淬了冰。
“作為一個暗衛(wèi),我扶持主子登帝是應(yīng)該的,那時我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無怨無悔??晌也幻靼?,他明明以一個皇子的身份命令我,我也會鞠躬盡瘁??伤淮未蔚膶ξ覍ξ以S諾,一次次的許給我未來,是為了讓我心甘情愿的去賣命?包括將我送給別的皇子,忍受整個宮中的冷嘲熱諷?”
“陸晚寧誣陷我宮中的小太監(jiān)時,他連查都不查就命人險(xiǎn)些打慘了他?!?/p>
“我身邊的丫鬟阿箬,也成了他拿捏我的工具,最后……死了?!?/p>
“讓人驗(yàn)明我的正身,讓有人都在看我的笑話,”
“還有——”
桑余想起對她而言,最可怕的事情,目光中流露出恐懼:“他給我灌了整整三個月的失魂藥,把我變得癡傻,最后連自己是誰都記不清,如果不是師父,我什么都想不起來……”
“鳳鳳,你覺得這樣的人,會良心發(fā)現(xiàn)么?”
柳鳳鳳眼睛早已是通紅,氣的全身發(fā)抖,她不敢相信,桑余曾經(jīng)發(fā)生過這么多事。
難怪她身上總是有那么多傷痕。
柳鳳鳳的眼淚“唰”地流下來,一把抱住桑余:“別說了……別說了……”
桑余被她的懷抱撞得一晃,微微愣了一下,急忙拍著她的后背安撫。
怎么提起曾經(jīng),柳鳳鳳比自己還難過呢?
大概是因?yàn)檎嬲?jīng)歷過的人,已經(jīng)麻木了吧。
“所以他現(xiàn)在找我,我想,只有一個原因?!?/p>
柳鳳鳳紅著眼睛看她,還是不明白。
“無非是想利用我敲打識衍——畢竟馮崇案牽扯太廣,他需要李識衍替他查個水落石出?!?/p>
桑余的記憶里,那個人做什么都是有目的的。
總之,絕不可能是因?yàn)楹蠡凇?/p>
桑余已經(jīng)拿他當(dāng)成一個錯誤。
既然已經(jīng)過去了,就不會再回頭去想他是否是真心悔改。
都不重要了。
——
祁蘅站在書鋪中央,直到她們的馬車消失,手中仍握著那本桑余看過的詩集。
鋪?zhàn)永镬o悄悄的,連燭火都仿佛凝滯了。
祁蘅垂眸,看著書測,隨手翻開。
在大片大片的字里,兩行詩躍入祁蘅的眼睛。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dāng)時已惘然。”
倒是應(yīng)景。
好像是在指他一樣。
祁蘅低笑了一聲,有些自嘲,壓下心中那種難以言明的執(zhí)念。
“春連。”他開口,聲音低沉。
一直候在門外的春連立刻上前:“陛下?!?/p>
祁蘅將書合上,淡淡道:“叫這鋪?zhàn)拥臇|家過來?!?/p>
不多時,一個中年男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跪伏在地:“草、草民參見陛下……”
祁蘅隨手丟出一錠金子,金子砸在地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這間鋪?zhàn)樱拶I了?!?/p>
東家一愣,隨即連連叩首:“是、是!草民這就收拾……”
“不必?!逼钷看驍嗨?,目光仍落在手中的書上,“你仍是東家,照常經(jīng)營?!?/p>
東家茫然抬頭。
祁蘅看向他,眼神幽深起來:“若是方才那兩位姑娘再來,你便裝作仍是鋪?zhàn)拥闹魅耍阋俗饨o她們?!?/p>
東家立刻伏地:“草民明白!草民明白!”
祁蘅不再多言,轉(zhuǎn)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