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霧還未散盡,祁蘅便帶著桑余到了沈府。
青石板路上還沾著晨露,而沈家眾人天還沒亮?xí)r,就早已經(jīng)在門前翹首以盼。
桑余遠遠就看見沈夫人站在最前頭,雙手絞著帕子,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來路。
待馬車停穩(wěn),她幾乎是踉蹌著撲了過來。
沈夫人一把抓住桑余的手,依舊抖個不停,桑余瞧她的臉色和眼底的泛紅,定是一夜沒睡好。
她有些心疼。
可沈母先關(guān)心起桑余歇的如何。
“昨夜睡得可好?娘讓人給你備了新的被褥,今夜要不回沈府歇?這里是你的家......”
桑余還未來得及回答,目光就被沈夫人身后一個姑娘引了去。
那姑娘杏眼櫻唇,正試探又探究地望著自己,不僅是眼睛,整張臉都與桑余有六七分相似。
“這是月兒,你的姐姐?!鄙蚍蛉隧樦囊暰€解釋道,聲音突然哽咽,“你們姐妹倆,簡直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我一眼就能認出來!”
沈月上前半步,淺淺笑了笑:“阿星,還記得我嗎?”
這一聲喚得又輕又軟,江南軟語,卻讓桑余心頭一溫。
祁蘅站在一旁,看著桑余,眼底泛起溫柔的笑意。
看著桑余一點點擁有曾經(jīng)沒有的,祁蘅的心也在被逐漸填滿。
這時,卻察覺到一道探究的目光。
沈家二老爺沈齊正上下打量著他,眼中閃爍著精明的算計。
“這位公子氣度不凡??!”二老爺堆著笑上前,刻意壓低聲音,“不知在何處高就?”
祁蘅重生后整個人秉性都溫和了很多,不像曾經(jīng)那么生人勿近,但他的溫柔只會給桑余,除此之外,于他而言都不值一提,哪怕是桑余的親人。
只是一瞬,祁蘅就恢復(fù)了疏離,刻在骨子里的高高在上隨之浮出。
他微微頷首,答道:“不過是個消散之人,談不上高就?!?/p>
二老爺臉上的笑容僵了僵,但很快又熱絡(luò)起來:“快請進快請進!酒菜都備好了,就等著貴客呢!”
正廳里,八仙桌上擺滿了精致的江南菜肴。
桑余被沈夫人硬拉著坐在上首,渾身不自在。
她下意識看向祁蘅,卻見他站在一旁,絲毫沒有入席的意思。
“公子......”她小聲喚道,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
她孤苦無依慣了,突然這么多人圍著她,難免有些無所適從。
這一聲雖輕,卻讓滿屋子的人都靜了一瞬。
沈夫人這才注意到女兒對這位公子的依賴,連忙道:“是啊,這位公子可是沈家的恩人,快請入座!”
祁蘅溫聲道:“你們一家人團聚,在下就不打擾了?!?/p>
說罷看向桑余,眼中含著溫柔的安撫,“我在偏廳等你?!?/p>
二老爺聽到這話,眼中精光一閃,他做了這么多年生意,絕不會看走眼,這人一身的矜貴之氣,一舉一動都透著不凡,普天之下能有幾人?
“公子說笑了?!倍蠣敹阎?,不動聲色地試探,“您若是入席,我們沈家才算是真正的蓬蓽生輝。鄙人看您這通身的氣派,怕是京城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人家吧?這……這星兒跟著您,是她的福氣?!?/p>
祁蘅唇角微勾,眼底卻一片寒涼。
“沈二老爺?!彼鋈婚_口,聲音不輕不重,卻讓二老爺后背一涼,“桑余既已認祖歸宗,往后便是沈家的小姐了,她的福氣,還要看你們?nèi)绾巍!?/p>
這話說得輕描淡寫,但暗含警告。
二老爺心頭一跳,額上頓時沁出細汗。
他這才驚覺,眼前這位看似溫和的公子,眼底深處藏著令人膽寒的鋒芒。
“是是是,星兒自然是我們沈家的掌上明珠。”二老爺連忙應(yīng)聲,手中的茶盞險些端不穩(wěn),“公子放心,我們定會好好待她?!?/p>
他悄悄擦了擦額角的汗,再不敢多問半句。
桑余察覺席間氣氛異常,沈家人也并不全是善類,她不知該如何招架,便站了起來:“我、我跟公子一起......”
“星兒!”沈夫人急得紅了眼眶,“娘有好多話想跟你說,你......”
看著沈夫人泫然欲泣的模樣,桑余又遲疑地坐了回去。
祁蘅沖她安撫地笑了笑,轉(zhuǎn)身往偏廳走去。
偏廳里,祁蘅望著窗外一株開得正盛的桂花樹,猜想在秋天一定一樹燦爛,耳邊隱約傳來正廳里的歡聲笑語。
他嘴角不自覺揚起——這是桑余應(yīng)得的溫暖,是他前世虧欠她的圓滿。所以這種時候,他若是也坐在那兒,桑余定是會時時看他的眼色,弄得更緊張,沈家人也會心存保留。
飯桌上,沈夫人一邊給桑余夾菜,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著這些年的事。她的眼眶始終紅紅的,像是生怕一眨眼女兒就會消失似的。
“阿星,這些年為娘一直在尋你...”沈夫人說著又哽咽起來,顫抖的手撫上桑余的臉頰,“只是怎么也找不到……識衍那孩子也是,這些年從未放棄過……”
桑余正低頭小口喝著湯,聞言手中的瓷勺“叮”的一聲碰在碗沿。
她抬起頭,眼中帶著困惑:“李識衍是誰?”
沈夫人一怔,手中的筷子停在半空,她看了看一旁的二老爺和沈月,又問桑余:“你不記得識衍了?”
桑余茫然地搖搖頭。
沈夫人連忙放下筷子,急切地解釋:“就是李家的公子??!你們從小一起長大,你與他青梅竹馬,怎么會一點都不記得了呢?”
桑余努力回想,卻還是什么都記不起來。
“青梅竹馬......”
桑余剛要開口,余光卻瞥見偏廳里祁蘅的背影突然僵了一下。
她心頭莫名一緊,剩下的話便咽了回去。
沈夫人沒注意到她的異樣,繼續(xù)道:“識衍啊,這些年一直都待沈家很好,他母親在京城開設(shè)了摘星樓,其實城里的這些粥鋪,都是他以我們沈家的名義設(shè)的。他這孩子一直心善,你們二人自小就合得來,又定了親……”
“娘!”桑余突然打斷她,聲音發(fā)緊:“我......我有些累了?!?/p>
沈夫人這才發(fā)現(xiàn)女兒臉色發(fā)白,連忙握住她的手:“是娘不好,不該一下子說這么多。你先休息,等識衍回來了,他定是要見你,可不能讓他也心疼了。”
桑余勉強點點頭,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偏廳。
祁蘅依然背對著這邊。
他應(yīng)該是聽到了。
但他好像并不意外,甚至沒有多余的情緒,是因為祁蘅不僅知道自己是沈家女,還一早就知道了那個李識衍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