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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山高水遠,再不相逢

桑余跪在潮濕的庭院里,聽著趙德全宣讀圣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寶林桑余侍奉御前十一載,恪盡職守,本應嘉賞。然其恃寵生驕,屢犯宮規(guī)。朕念其舊日微功,免其死罪,廢黜嬪位,貶為庶民,永不得再入皇城。

此后生死榮辱,與天家再無瓜葛。

欽此!”

趙德全念完最后一個字,院內(nèi)靜得可怕。

桑余聽著這些話語,分明是沉重的罪名,卻讓她感覺到從來都沒有過的輕松,好像人生的陰云散開了。

尤其是最后一句話,就像刀子,終于將她和這座宮城最后的聯(lián)系斬斷。

趙德全收起圣旨,低聲道:“姑娘,走吧。”

桑余抬頭,接過那道明黃絹帛。

趙德全猶豫再三,才說:“桑娘娘……不,桑姑娘,您確定就這么走了么?”

桑余抬眸,涼薄的看了趙德全一眼:“那該如何?”

趙德全活了大半輩子,是先帝派給祁蘅的太監(jiān),祁蘅長這么大,他從來都沒哭過,而今卻是紅了眼睛,一雙老眼越發(fā)混沌。

“陛下已經(jīng)昏迷了三日,醒來后就一直念著你的名字,老奴從未見過他這幅樣子。陛下自幼心性孤僻,別的皇子打耍玩鬧時,你和他就一同守在廢宮之中艱難活命,很多事情沒人教過他,比如如何去愛一個人。他一生謹慎小心,唯獨在你之上,任性妄為,可他若是不對姑娘動真心,也不會有如今局面……”

“公公說夠了嗎?”

桑余冷冷的打斷他:“沒有人教過他怎么愛人,可他卻知道怎么對陸晚寧好,不是么?”

“您也知道我們這一路以來的共苦,可即使這樣的共苦過后他都能棄我,這樣不值一提的好,有什么值得要的?”

“他若真是一個好皇帝,就不該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置前朝與天下于不顧,他不是在我一個人身上任性妄為,是在百姓身上任性妄為?!?/p>

“我沒什么見他的必要,公公,我可以走了么?”

趙德全怔愣了許久,迷茫的看著面前一身傷痕卻果決離開的女子。

桑余并沒有等到他的應允,就已經(jīng)起身離開了。

趙德全不知是不是錯覺,竟然覺得桑余似乎在那一刻活了。

陛下的心死了。

桑余的心卻活了。

……

晨光微熹,宮門剛開。

桑余只穿了一件簡單的鵝黃色布裙子沒讓任何人相送,只揣著那卷明黃圣旨,一步步走向?qū)m門。

守門的禁軍侍衛(wèi)認得她,卻沒有攔,只是沉默地退開。

她的腳步很慢,背脊卻挺得筆直。

如今走出這道門,她再不是任何人的暗衛(wèi)、任何人的棋子。

“桑余!”

桑余的腳步在聽到那聲呼喚時微微一頓。

她抬頭望去,季遠安站在宮門城樓上,玄甲映著晨光,輪廓鋒利如刀。

他扶著城墻的手攥得發(fā)白,指節(jié)泛青。

“這就走了?”

桑余點了點頭,小小的身影在季遠安眼里卻格外清晰。

“那山高水遠,會再見么?”他的聲音沙啞,被風吹得七零八落。

桑余望著他,明白他終于不恨自己了,

她搖了搖頭,嘴角卻浮起一絲極淡的笑意。

不會再見了,若是可以,她此生,都不會再入京城了。

季遠安突然紅了眼眶。

那些積壓多年的恨意,在這一刻土崩瓦解。

“阿余姐姐——”他猛地扒住城墻,像小時候那樣喚她的名字,喊聲里帶著少年時的倔強,“可我會去找你的!”

桑余在宮門外站定,最后一次回望。

朱紅宮墻依舊巍峨,飛檐上的銅鈴在風中輕響,和十一年前毫無二致。

只是當年那個滿懷憧憬的少女,早已被這座吃人的宮殿啃噬殆盡。

桑余笑了笑,轉(zhuǎn)身,背對著季遠安擺了擺手,只身沒入晨霧之中。

市井的喧囂撲面而來。

早點的香氣,貨郎的吆喝,孩童的嬉鬧。

桑余走在熙攘的人群里,鵝黃色的身影很快被淹沒。

沒人知道這個瘦弱的女子曾為帝王出生入死,就像沒人會在意一片從宮墻飄落的枯葉。

真好。

從此山高水長,再不相逢。

——

清晨,乾元殿傳來一聲低啞的咳嗽。

祁蘅緩緩睜開眼,視線模糊了一瞬,才逐漸聚焦。

額角的傷口仍隱隱作痛,喉嚨干澀得像是被火灼燒過。

他試著動了動手指,發(fā)覺掌心纏著厚厚的紗布,一動便傳來尖銳的刺痛。

他做了很多夢,夢見從前的自己和現(xiàn)在的自己,以旁觀者的角度看清了很多事情。

他閉了閉眼,又睜開,目光掃過殿內(nèi)——太醫(yī)們跪在一旁,趙德全紅著眼眶守在榻邊,陸晚寧正端著藥碗湊過來,臉上堆著喜極而泣的笑。

唯獨沒有那個熟悉的身影。

“陛下!您終于醒了!”陸晚寧聲音里帶著刻意的哽咽,“臣妾擔心壞了……”

祁蘅沒理她,只是看向趙德全,聲音沙?。骸啊ブ迹腿チ??”

趙德全低頭:“回陛下,昨日已送去,桑……那人已經(jīng)離宮了。”

就這么走了嗎?

結(jié)束的那么狼狽,連最后的體面一面都不愿意再見,就這么怕自己?

祁蘅沉默了片刻,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極淡的笑:“好?!?/p>

他撐著身子想要坐起來,卻因虛弱而踉蹌了一下,趙德全連忙扶住他。

祁蘅擺擺手,自己慢慢坐直,目光落在窗外的晨光上。

天亮了。

雨停了。

她真的走了。

“陛下,該喝藥了?!标懲韺幱譁愡^來,聲音關(guān)切,

祁蘅終于看了她一眼,沒有理會,只是起身,步伐微虛的走向殿門。

他緩緩閉上眼,任由晨光灑在蒼白的臉上。

其實,他也很不喜歡皇城。

這么大的皇城,幾乎困死了他身邊的所有人。

可如今,他要一個人永遠的留在這里了。

做了那么多夢,看見了那么多過去,祁蘅明白了一件事,或許桑余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但是他想,會忘記的吧?

這世上,沒有誰會離不開誰。

他就當從來沒有見過她。

她能這么絕情,他自然也可以。

一個七尺男兒,這一生怎么可能只拘泥于一個女人的愛恨糾葛?

終有一天,自己會將她忘得干干凈凈,他會做一個很好的帝王,有很多子嗣,再次找到一個極好的女子相伴終身,一生安然。

桑余也沒什么,值得他一輩忘不掉。

一縷晨光穿透云層,照在祁蘅慘白的臉上。

他看起來像尊冰雕的塑像,冰冷,漠然,陰郁,沒有一絲生氣。

——

陸淮安收到陸晚寧的消息,桑余已經(jīng)出宮,務必將其誅殺于長安城外。

所以陸淮安早早的就守在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