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蘅眼中的惶恐一點點褪去,仿佛像是松了口氣。
他起身,朝她走去,伸手想將她攬入懷中。
桑余忽然側(cè)身避開,連衣角都沒讓他碰到。
她就這樣帶著嘩嘩啦啦的鐵鏈子,一步一步的走回了桌前,從頭到尾都沒有看他一眼,仿佛祁蘅根本不存在。
祁蘅的手僵在半空,眼中閃過一絲狼狽的失落。
但很快又收斂了情緒。
他自嘲的笑了笑,沉默地轉(zhuǎn)身離開,殿門輕輕合上,腳步聲漸遠。
桑余沉重的閉上了眼。
他睡好了。
她卻一夜未眠。
滿心滿眼都是在替李識衍擔(dān)憂。
——
半個時辰后,殿門再次被推開。
宮人們魚貫而入,將一張紫檀木桌擺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桑余垂眸掃了一眼,微微一怔——
荷葉粉蒸肉、桂花糖藕、清燉蟹粉獅子頭……全是她從前時,提過喜歡的菜。
祁蘅站在桌邊,目光灼灼地看著她,像個等著領(lǐng)賞的小孩。
桑余卻又重新閉上了眼,祁蘅送來的東西,她一口也不想吃。
見她不動,祁蘅眼中的光淡了幾分,緩緩上前,竟直接單膝跪在她面前,仰頭望著她。
“阿余,”他聲音放得很輕,近乎懇求,“吃一點,好不好?”
桑余不語。
她連話都不想同他說的這個事實,已經(jīng)讓祁蘅快崩潰了。
祁蘅喉結(jié)滾動,伸手想碰她的指尖,又怕她躲開,最終只是虛虛地懸在她手邊:“你好像又開始瘦了……”
他聲音低啞,像是心疼得厲害:“朕真的很怕……怕你又瘦回去?!?/p>
她之前被李識衍養(yǎng)的那么好,祁蘅不想她回到自己身邊后又變瘦了。
桑余終于看向他,眼神平靜得可怕:“陛下,你覺得這樣真的有意義嗎?”
祁蘅瞳孔微縮,卻固執(zhí)地不肯移開視線。
他大可以用桑余的母親,好友,甚至是李識衍來威脅她,強占她,逼迫她,像很多年一樣,以此來得到自己想得到的。
可是他深切的知道,不能,這一次絕對不能,不能再讓她難過了。
他怎么會真的殺了桑余在乎的人呢?
就像阿箬,就像從前,那些事情只會把她越推越遠,他以前不明白,可現(xiàn)在學(xué)會了,三年時間他早就學(xué)會了。
眼淚不是愛,對皇權(quán)的恐懼也不是愛,他不想看到她再有一星半點的難過。
光是想到她的眼淚,心就疼的好像擰在了一起。
他想證明,自己可以比李識衍對她好千倍萬倍。
祁蘅伸手,小心翼翼地捧住她的指尖,試圖與她親近一些:“阿余,我們其實都過得不好,那些過去都在我們的心里留下了傷……”
他聲音發(fā)顫,近乎卑微,急切道:“所以,我們就把過去當(dāng)成不存在,重新開始,好不好?”
“這一次,你想要什么朕都給你——”
“讓你不會再有半分后悔?!?/p>
“給你至高無上的寵溺?!?/p>
他仰頭看著她,眼神熾熱而偏執(zhí),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只要你……別離開朕?!?/p>
居高臨下的那個人變成了桑余,頭一次在這個角度俯視他,將他猩紅眸子里的卑微盡收眼底,她覺得還真是有些新奇。
然后,冷漠的揚起嘴角,抽回了手指,覺得被他觸碰過的地方都開始發(fā)爛。
桑余聽明白了。
聽明白祁蘅做這些瘋事的原因了。
男人的占有欲大抵如此。即便親手推開,心底仍固執(zhí)地認定那本該屬于自己。
或許當(dāng)他得知你身邊有了新人,那份不甘便如野草瘋長。
他可以不要你,卻容不得旁人染指半分。
祁蘅看到桑余笑了,眼里露出十分的希冀。
可是,只有一個笑。
就什么都沒有了。
祁蘅什么回應(yīng)都沒有再得到。
桑余陷入了短暫的茫然。
許久,祁蘅垂下眸子,聲音低啞:“你不吃,熬垮了,拿什么等李識衍來救你?”
他頓了頓,又輕聲道:“若是你遠在江南的母親聽說了,又該多難過?!?/p>
桑余聞聲,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顫。
——他在威脅她。
又是這樣爛透了的把戲。
用李識衍,用她的母親,用她所有在意的人和事,一點點圍剿她的意志。
她緩緩抬起眼,對上祁蘅的目光,忽然笑了。
“好?!?/p>
她點頭,拿起筷子,開始一口一口地吃飯。
祁蘅的目光痛得幾乎扭曲。
——果然,一提到李識衍的名字,她就肯吃飯了。
他死死攥緊手指,指節(jié)泛白,胸口像是被鈍刀一點點剖開。
從前,桑余這樣的在意,明明是給他的。
她會因為他的一句“好好吃飯”而乖乖吃完一整碗飯,會因為他的一句“你瘦了”而偷偷多吃幾塊點心,用這些可愛的方式填滿祁蘅的心。
可現(xiàn)在,她的順從,她的妥協(xié),全是為了另一個男人。
祁蘅緩緩站起身,嗓音沙?。骸半迺衅铘醽砜茨愕摹!?/p>
說完,他轉(zhuǎn)身離開,背影幾乎倉皇。
——他怕自己再多待一刻,就會失控地掐住她的脖子,質(zhì)問她為什么。
為什么……
為什么偏偏是李識衍?
殿門合上的瞬間,桑余放下筷子,眼神冰冷。
她一口也咽不下去了。
——
又過了半個時辰,祁翎來了。
祁翎站在殿門口,身量已比從前高了許多。
當(dāng)年那個圓鼓鼓的小少年如今已十歲了,眉眼間依稀可見幾分祁蘅的影子,卻比他多了少了許多暴戾。
皇宮動蕩的時候他還小,沒有見過血流成河,當(dāng)初他的母妃也深受先帝寵愛,雖如今在寺廟常伴青燈古佛,時常卻還是會相見,以母愛伴他。
祁蘅像是彌補曾經(jīng)的自己一樣,把這個弟弟養(yǎng)的很好。
祁翎穿著靛青色的錦袍,腰間懸著一枚白玉佩,端的是少年王爺?shù)鸟尜F模樣。
只是那雙眼睛在看見桑余的瞬間,還是亮了起來。
“都退下?!彼逯∧槍ι砗蟮膶m人吩咐,聲音刻意壓得沉穩(wěn)。
待宮人們退出殿外,祁翎立刻原形畢露。
他三步并作兩步?jīng)_到桑余面前,像小時候那樣張開雙臂就要抱她,卻在即將碰到她時猛地剎住腳步。
“皇嫂……不對……桑姐姐……”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改口,有些不知道該稱呼她什么,或者不確定她還會不會像幼時一樣疼自己。
“我...本王...”
桑余的目光終于有了波動。
她看著眼前這個已經(jīng)到她胸口高的少年,輕聲道:“十王爺長大了?!?/p>
祁翎的眼圈突然紅了。
他小心翼翼地伸手,輕輕拽住桑余的衣袖:“桑姐姐,你還記得我?”
桑余沒有接話,只是抬手摸了摸他的發(fā)頂。
“記得?!?/p>
這個動作讓祁翎再也忍不住,一頭扎進她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