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乾清宮,夜色沉沉。
阿依娜倉皇逃回皇宮,連衣服都沒來不及換,鞋上還沾著茶漬。
想起李識衍動怒的那一幕,阿依娜還心有余悸。
他們相處不多,可阿依娜始終以為李識衍是這世上最溫柔的男人。
竟會為了一個女人,對她生出那樣的決絕恨意。
阿依娜不服氣。
她不停地殿外徘徊,等著祁蘅通傳自己。
她一定要讓皇帝要了那個女人的命不可。
但一想到李識衍那雙染血的眼睛,仿佛還在眼前晃動,就讓阿依娜脊背發(fā)寒。
“公主,”春連走了出來,通傳道:“陛下正在召見翎親王,讓您在偏殿稍等片刻”
阿依娜猛地攥緊帕子,急都急死了。
這個皇帝搞什么?
不是一向?qū)λ麄兌说氖虑槎己茉谝猓?/p>
這個時候怎么又不上心了?
而且他知道自己又失敗了,會不會和上次一樣對她……
但想到自己還有香料可以和祁蘅交換,阿依娜心里就又安定幾分。
她如今是既怕李識衍的報復(fù),又委屈得想哭。
“好,等陛下忙完,一定要快快告訴本公主!”
春連笑了笑,不語。
此時御書房內(nèi)。
祁翎進(jìn)來,恭敬地向祁蘅行禮。
“臣弟拜見皇上!”
祁蘅聞聲抬頭,放下了手里的朱筆,沖他溫和的笑笑。
“阿翎,不必多禮,近日你的課業(yè)如何?”
祁翎規(guī)規(guī)矩矩地答道:“回皇兄,夫子說臣弟學(xué)的都很好,近來策論還得了甲等。”
祁蘅滿意的點了點頭,招手道:“好,過來坐?!?/p>
祁翎遲疑了一下,隨后上前跪坐到龍案旁。
自從祁翎又長大了一歲,祁蘅的性子也更加孤僻后,他又知道了很多事后,兄弟二人許久沒有這樣近近的坐在一起了。
盡管知道皇兄不會對自己如何,可祁翎還是因君臣之分,骨子里對祁蘅多了很多畏懼。
大抵皇家兄弟就是如此。
祁蘅忽然把一份奏折推到他面前,道:“你看看這份奏折?”
祁翎低頭看去,看清奏折內(nèi)容時,臉色驟變,“皇兄,不可!親王干政乃大忌……”
祁蘅輕笑,蒼白的指尖拍了拍弟弟緊繃的手背:“無事,朕今日看累了,阿翎就當(dāng)替皇兄分憂,朕不會怪你。”
祁翎猶豫了一下,看著祁蘅蒼白如紙的臉色,忍不住輕聲提醒:“皇兄應(yīng)當(dāng)好生將養(yǎng)龍體才是,大元能有今日海晏河清之象,全靠皇兄夙興夜寐,若是龍體熬壞了,臣弟和臣子們都會擔(dān)心的。”
祁蘅聞言,唇角微微揚起,眼底卻是一片晦暗。
他忽然伸手,輕輕撫過祁翎的發(fā)頂:“阿翎,你也十三有余了……”
聲音頓了頓,帶著幾分恍惚,“朕像你這般大時,已經(jīng)日日望著那把龍椅,動了爭儲的心思。”
祁翎心頭猛地一跳,慌忙跪伏在地:“臣弟絕無此等大逆不道的念頭!”
“起來?!逼钷枯p嘆一聲,覺得自己似乎把這弟弟養(yǎng)的太過乖巧,也太過貪生怕死。
“朕不是這個意思,”他望向殿外沉沉夜色,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朕只是近來總覺得……”
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
有些話,有些事,有些結(jié)局,他自己能聯(lián)想到,這就夠了。
他轉(zhuǎn)而將一份奏折推到祁翎面前:“看看吧,朕想看看阿翎能否看懂?!?/p>
見祁蘅始終堅持讓他看,祁翎也只能硬著頭皮看。
這是關(guān)于朝中一位大臣上奏彈劾另一位大臣的奏章,那個受賄的大臣還是祁蘅一手提拔的。
祁翎不敢說什么,悄悄合了起來,放到一邊,拿起另一份無關(guān)緊要的折子仔仔細(xì)細(xì)的看了起來。
香,無聲的燃燒。
許久許久。
不知宮人進(jìn)來續(xù)了幾次燈燭,祁翎強撐著困倦,一頁頁翻閱奏折。
燭火搖曳,映得他稚嫩的面容忽明忽暗。
更漏聲敲過了三更,他才忍不住打了個小小的哈欠,又慌忙捂住嘴。
“累了?”祁蘅的聲音忽然響起,帶著幾分難得的溫和。
祁翎點了點頭。
可祁蘅似乎一點也不困,仿佛這樣的夜以繼日早已成了習(xí)慣,大抵帝王都是這般。
祁翎揉了揉眼睛,努力打起精神:“臣弟不累……”
祁蘅輕笑一聲,伸手合上他面前的奏折:“今日就到這里吧?!?/p>
他頓了頓,忽然問道:“如今的夫子教得如何?”
祁翎想了想,恭敬答道:“夫子學(xué)識淵博,待臣弟也很耐心?!?/p>
話答得滴水不漏。
可祁蘅聽出了言外之意。
這孩子,如今需要的可不只是一個學(xué)識淵博的夫子。
而是一個既能教他經(jīng)世致用,又能教他作為帝王處世理政的良師。
滿朝上下,祁蘅也只能想到一個人可以勝任。
……李識衍。
“好?!逼钷枯p輕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回去吧。”
祁翎起身,行退禮。
待祁翎的身影消失在殿外,祁蘅臉上的溫和瞬間褪盡。
他冷冷抬眸,對身旁的春連道:“傳阿依娜?!?/p>
阿依娜被宮人引著快步走進(jìn)殿內(nèi)。
她還未站定,便急急開口告狀:“陛下,李識衍竟敢將我趕出摘星樓,就為了一個女人!”
祁蘅斜倚在龍椅上,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扶手。
直到聽到“女人”兩個字時,他的動作微微一頓。
“就是那個女跑堂!”阿依娜沒注意到帝王微妙的神色變化,急忙添油加醋道,“他們二人舉止親密,分明有茍且之事!”
祁蘅忽然輕笑一聲,一下就猜到了阿依娜口中的這個“女跑堂”指的是誰。
沒想到阿余喜歡陪她玩這種把戲。
他收起笑意,問:“所以,你在京城這些時日,竟不知李識衍的未婚妻是誰?”
阿依娜一怔,隨即惱道:“我連李識衍的面都見不到幾次,如何能見到他那藏的極深的未婚妻?”
祁蘅閉了閉眼。
“蠢貨。”
一聲冷笑像刀子般劈來。
阿依娜很意外,祁蘅怎么又罵她?
自己好歹也是一國公主,好歹也是大元的客人,現(xiàn)在誰都能罵她兩句!
阿依娜氣得指尖發(fā)顫,卻在抬頭對上祁蘅陰鷙的眼神時,又硬生生將怒氣壓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