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命續(xù)住了,人卻始終昏沉不醒。
祁蘅眉間緊蹙,似在夢魘中掙扎。
不知夢到了什么,他一身冷汗,幾乎浸透錦被,唇邊偶爾溢出血來,卻連一聲痛都發(fā)不出來。
季遠(yuǎn)安看著他的模樣,死死咬住牙,冷聲吩咐:“陛下的病,絕不能傳出去,否則,今日這乾清宮的所有人,都活不了?!?p>太醫(yī)宮人紛紛下跪應(yīng)令。
——
翌日清晨。
桑余醒來,窗外已覆滿新雪。
她推開雕花木窗,寒意撲面,入眼一片蒼茫,把什么都蓋了個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
不知為何,心口忽然狠狠一疼,像是被什么攥住,連呼吸都滯了一瞬。
李識衍從身后擁住她,溫?zé)嵴菩母采纤龅氖直?,低聲道:“別著涼了?!?p>桑余怔怔望著雪景,說:“阿依娜那個人,你打算如何處置?”
李識衍從身后環(huán)住她的手臂微微收緊,沉聲道:“其實(shí)我早已知曉是她從中作梗,半月前,便已派人暗中盯著她。”
他指尖輕顫,聲音愈發(fā)沉冷,“而且,我一直有派人去尋香料的解藥,但是探子昨夜才回報……這個香,沒有解藥的?!?p>沒有解藥?
豈不是……祁蘅只能硬撐著戒掉?
桑余想到了什么,繼續(xù)追問道:“那你為何還要應(yīng)下十王爺?shù)牡蹘熤??就算沒有戒掉,祁蘅也只是染了香癮,又不是必死無疑,慢慢尋總會尋到辦法的。還是……你有什么別的事瞞著我?”
李識衍的手緩緩從桑余腰間松開,轉(zhuǎn)而捧起她的臉。
窗外雪光映照下,他眼底的掙扎清晰可見。
他不想再騙她第二次。
“阿星……”他喉結(jié)滾動,聲音啞得不成樣子,“其實(shí),祁蘅……時日無多了。”
時日無多?
時日無多的意思是,祁蘅要死了?
桑余瞳孔驟然緊縮,指尖不自覺收緊:“什……么意思?”
“不是因?yàn)橄懔?,”李識衍別開眼,望向窗外蒼茫的雪,“是他三年前就損了心脈,日積月累,日日加重,圣體已近油盡燈枯了?!?p>外面又下雪了。
一片雪花穿過窗欞,落在桑余顫抖的手上。
趙德全的話充臨耳畔。
【陛下自您走后,便嘔了第一次血?!?p>【他過的很痛苦?!?p>【您不知道,他經(jīng)歷過什么……】
于是,桑余又想起祁蘅這些時日以來莫名其妙的話,以及忽然的出現(xiàn)。
“多久?”她聽見自己的聲音飄得很遠(yuǎn)。
“不知道,最多……幾個月?!崩钭R衍將她冰涼的手?jǐn)n在掌心,“所以我必須做帝師,若讓朝中知道陛下病重,翎親王一個幼子繼位,大元的朝堂不知又要如何動亂……”
后面的話,桑余已經(jīng)聽不見了。
她緩緩轉(zhuǎn)身,望向窗外,那片白茫茫的雪忽然變得如此刺眼。
“所以他這些日子……是來道別的?!?p>李識衍從身后將她擁入懷中,感受到她渾身都在發(fā)抖。
他想說些什么,卻發(fā)現(xiàn)所有的言語都如此蒼白。
窗外,雪越下越大,漸漸覆蓋了整個長安城。
——
祁蘅再睜開眼時,殿內(nèi)燭火昏黃,分不清是晨是昏。
喉間干澀得發(fā)疼,他下意識想要喚人,卻只發(fā)出一聲氣音。
一杯溫茶忽然遞到眼前。
他緩緩撐起身子,接過杯子,飲盡后遞回。
那人接過杯盞,放下,然后站在了一側(cè)。
“退下吧。”祁蘅疲憊的閉了閉眼,聲音沙啞,“朕不想見任何人。”
但人影未動,仍舊站著。
祁蘅凝眉,抬眼看去。
然后愣住了。
是桑余。
她一襲素衣,站在那兒,一動未動的看著祁蘅。
祁蘅心中苦澀,忽然低笑出聲:“都這么久沒用過那香了,卻還是會出現(xiàn)這般幻像嗎?”
桑余望著眼前蒼白消瘦的祁蘅,一句話竟也說不出。
記憶中的祁蘅,竟然真的變成了如今的模樣——眼窩微陷,唇色慘白,連眼角都泛著病態(tài)的青色。
他真的要死了。
他沒有像自己想象的那樣,竟會死的這么早。
她緩緩蹲下身,與他平視,聲音極輕的問他:“祁蘅,為什么……不好好活著?”
這句話像一把鈍刀,生生剖開了祁蘅混沌的意識。
他瞳孔驟縮,猛地抓住桑余的手腕。
觸感溫?zé)岫鎸?shí),帶著桑余獨(dú)有的冰涼溫度。
祁蘅視線逐漸清明過來,聲色容嗅一點(diǎn)點(diǎn)歸位,真的變成了他日思夜想的人。
“……阿余?”他的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指尖在她腕間摩挲,仿佛在確認(rèn)這不是又一個自欺欺人的夢,“真的是你?”
桑余怔了怔,抽回了手。
“是我。為什么?”桑余重復(fù)問:“為什么要這樣折磨自己?為了讓我心中難受?祁蘅,你什么時候才能真的長大?什么時候才會明白,我不會回來了,我們之間的一切,早就結(jié)束了?!?p>祁蘅聽著她的指責(zé),忽然笑了。
那笑容恍惚而疲憊,透著股不屬于一向陰戾的祁蘅的溫柔。
這樣,她對他皺著眉頭說話的時候曾經(jīng)也有,只不過久遠(yuǎn)的好像是上輩子的事了。
祁蘅安靜地望著桑余,沒有解釋,沒有反駁,只是這樣專注地看著她,像是要把她的模樣刻進(jìn)骨血里。
桑余被他灼熱的目光看得心頭發(fā)燙,話音一頓,不自在地側(cè)過臉去。
她索性站起身,冷聲道:“太醫(yī)說你這些天都不肯吃藥,今日還不吃嗎?”
祁蘅依舊望著她,目光柔軟:“好。”他輕聲應(yīng)道,“吃?!?p>桑余轉(zhuǎn)身去端藥碗。
那藥汁還冒著熱氣,顯然是剛煎好不久。
她垂眸看著漆黑的藥湯,恍惚間想起從前在宮里時,祁蘅最怕喝苦藥,總要她哄著才肯咽下。
明明長大了卻還是這個樣子。
“給?!?p>她將藥碗遞過去,刻意避開他的視線。
祁蘅接過藥碗,仰頭一飲而盡。
剛喝完,他忽然咳嗽了幾下,皺著眉似是很痛苦,單薄的肩膀不住顫抖。
“苦……”他抬起泛紅的眼角,聲音里帶著久違的孩子氣,“阿余,能給我一塊蜜餞嗎?”
桑余皺了皺眉。
這個語氣太過熟悉,仿佛回到了他們最親密無間的時候。
她轉(zhuǎn)身去桌上取蜜餞,指尖在瓷盤上停留了片刻,最終多拿了幾塊。
“給。”
祁蘅接過蜜餞時,指尖若有似無地擦過她的掌心。
但桑余的手收回的很快。
祁蘅慢慢將蜜餞含入口中,眉眼舒展開來:“很甜?!?p>門外,春連與季遠(yuǎn)安同時松了口氣。
春連說:“將軍說的真沒錯,到底還是桑姑娘有辦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