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蘅的指尖微微發(fā)緊。
他早猜到過李識衍或許很快就會趕回來,卻未想到他會來得這么快。
前幾日暗衛(wèi)分明還報,說李識衍在金陵分買漕糧,這才短短兩日一夜,人竟就星夜兼程趕回了蘇州。
還真是迫不及待。
祁蘅握住了桑余的手,平靜的看著李識衍,似笑非笑,告訴桑余說:“那就是李識衍?!?/p>
桑余一怔,回首,這才仔細看向李識衍。
原來這個就是母親口中,對自己很好很好的人。
長街人聲鼎沸,李識衍看到桑余的目光,才逐漸回過神,一步步走了過來。
他走得極穩(wěn),青衫下擺沾著未干的泥點,只是那雙通紅的眼睛卻在發(fā)顫,越過重重人影,只鎖著那個刻在骨血里的身影。
沈夫人能認出來的,他自然也能認出來。
這就是沈星。
哪怕再過十年,二十年,可是只需要一眼,他就能認出來她。
祁蘅不想他靠近,向前半步,將桑余半掩在身后。
李識衍這才察覺,桑余身邊還有一人。
他的目光一瞬間冷了下來,擰起眉,目光順著那雙手緩緩上移,終于對上了祁蘅似笑非笑的眼。
這不是祁蘅第一次見到李識衍,卻是李識衍第一次見到祁蘅。
沈家二老爺能看出祁蘅的不凡,李識衍自然也是。
可這人卻站在桑余身側,姿態(tài)熟稔,兩人之間親密的距離只說明一種可能……
李識衍整個人僵在原地,眼中閃過一絲遲疑的驚愕。
他緩緩的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桑余時,眼神又變得柔軟而克制,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
“阿星,”他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么,“你還好嗎?”
桑余反應了一下才想起這是自己的名字。
他在叫自己的名字。
她從未見過這樣一雙眼睛,清澈得仿佛山間溪水,溫柔得能包容世間所有苦難。
那目光里沒有半分雜質,讓人不自覺地想要信任。
所以她點了點頭。
李識衍眼底浮現(xiàn)出深切的痛楚,聲音微微發(fā)顫:“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你到底去了哪里?”
桑余張了張口:“我……”
她話音未落,忽然想起祁蘅叮囑過不可暴露身份,又急忙改口道:“就在京城一戶人家做丫鬟?!?/p>
說著便拉起祁蘅的袖子,要向李識衍介紹祁蘅。
“不可能。”李識衍突然打斷,聲音依然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京中每戶人家,與你年歲相仿的女子,我都親自查訪過?!彼畚参⑽l(fā)紅,“絕不會有遺漏。”
桑余愕然睜大雙眼。
她沒想到這人竟會如此執(zhí)著地尋找過自己,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半晌,她才囁嚅道:“不是京城,我記錯了……是洛陽,在洛陽……”
“洛陽三十二戶官邸,七十六戶商賈,我也都一一查過。”
李識衍輕聲補充,目光始終未從她臉上移開。
桑余徹底抿緊了唇,不敢再胡說了。
她求助地望向身旁的祁蘅。
祁蘅的目光早就一寸寸的冷了下來。
他知道李識衍這些年一直在尋找桑余,可等到如今親眼所見,祁蘅還是覺得心驚,沒想到他竟對桑余下了這么大的功夫。
——若是當年母妃沒有將桑余帶入宮中,恐怕她早就被這個人找到了吧?
這個念頭像毒蛇般纏繞上來。
李識衍越在意桑余,他就越不屑,越害怕,越嫉妒……越知道自己到底背負了怎樣的謊言和惡果。
祁蘅不自覺地收緊了握著桑余的手。
“沈家人對阿余,一個個都是關心備至,心疼都來不及?!逼钷亢鋈婚_口,聲音像是浸透了寒潭的水,每個字都淬著冰,“閣下卻是咄咄逼問,怎么?她若不想告訴你,你還打算一定要追問出來?”
“阿余?”李識衍眉頭倏地蹙緊,遲疑了一瞬,隨即冷笑一聲,糾正道:“她叫沈星。”
“名字不過是個稱呼?!逼钷课⑽⑻ы?,陽光之下凝成兩點寒星,“重要的是她現(xiàn)在在我身邊過得很好,你大可放心?!?/p>
李識衍的目光在兩人交握的手上停留了一瞬。
他笑了笑,眼中盡是冷意:“十年不見,我的未婚妻連真名都不敢認了,這也叫很好?”
“未婚妻”三個字像驚雷炸響。
桑余猛地抬頭,正對上李識衍通紅的眼眶。
然后又看向祁蘅。
她怕聽完這句話,祁蘅真的會動怒。
“我……你們別……”
她張了張口,欲言又止,又看向李識衍,急忙認真的解釋道:“公子待我很好,只是……是我把什么都忘了,對不起。”
李識衍身形微晃,像是被人當胸刺了一劍。
他死死盯著桑余的眼睛,試圖從中找出什么。
“忘了?”他聲音發(fā)顫,“怎么會……”
桑余輕輕點頭,如實說:“去到京城之前的事,我都不記得了,所以不是我不想叫沈星,是我一直以為沒有名字。”
李識衍忽然上前一步,祁蘅立刻警覺地擋在兩人之間。
但李識衍只是固執(zhí)地望著桑余,眼底翻涌著難以置信的痛楚:“你連我……也不記得了?”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鈍刀,緩慢地割著三個人的心。
桑余看見他垂在身側的手在微微發(fā)抖,那修長的手指上還留著常年執(zhí)筆的薄繭,修長如玉。
“母親同我說了……我們的事?!鄙S嗥D難地開口,每個字都像是從齒間擠出來的,“對不起,只是時過境遷,如今你我皆是物是人非……”
她深吸一口氣,“所以,你我之間的婚約,不作數(shù)了,可以嗎?”
話音剛落,桑余就看見李識衍的臉色瞬間慘白。
他踉蹌著后退半步,像是被人當胸捅了一刀。
是啊,桑余這一番話說下來,一個字,一個字都是在往李識衍心口上扎刀子。
他不能理解,也想不明白,他的阿星,他捧在手心里長大的阿星,從小就定下要相守一生的人。
明明還是這個面容,明明還是這雙眼睛,怎么丟了十年,回來就告訴他,物是人非,一切都不做數(sh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