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祈寧。
十歲那年,第一次跟著爹娘去京城。
馬車剛到府邸,我就迫不及待跳了下去,眼睛都快不夠用了。
街邊賣糖人的老頭能把一把糖稀吹成鳳凰,雜耍藝人一口氣能翻十幾個跟頭,還有賣胭脂的鋪子前,大姐姐小妹妹們嘰嘰喳喳像一群麻雀,江南也有這樣的光景,可這里卻和江南到處又不一樣。
“祁寧!”娘一把揪住我的后領(lǐng)子,“這里人多,不要亂跑?!?/p>
我吐了吐舌頭,娘親手勁兒真大。
一抬頭,卻看見爹爹嘴角微微上揚。
趁娘不注意,爹偷偷往我手里塞了塊碎銀子,沖街對面的糖鋪子使了個眼色。
“給你娘也買些?!?/p>
我頓時心領(lǐng)神會,果然是沾娘的光。
爹回了宮,娘親帶我去了季府。
一進,我便聽到了鳳姨的聲音。
我拽著娘的手,踮腳一看——果然,鳳姨正揪著季叔叔的耳朵,他那么大個將軍,這會兒卻彎著腰直喊“輕點”,一副委屈巴巴的樣子。
“小世子?”鳳姨看見我,立刻松開手跑過來抱住了我。
然后變戲法似的從袖子里掏出個油紙包遞給我,“喏,答應(yīng)你的,桂花糖蒸栗粉糕!”
我剛接過,娘親就和鳳姨相見恨晚般抱在了一起,開始了她們女子間說不完的話。
我無奈的聳了聳肩,便吃著粟粉糕,一個人偷偷溜了出去。
等我啃完栗粉糕,才發(fā)現(xiàn)迷路了。
有幾個穿紅戴綠的富貴夫人圍了過來:“這是誰家的小娃娃?生得真?。 ?/p>
“我爹是鎮(zhèn)守江南的蘅親王?!蔽彝ζ鹦靥?。
她們笑得更歡了:“哎喲,這小娃娃說起話來還真是惹人笑呢,蘅親王一直在江南,何曾回的京城啊?”
“就今日!”
她們明顯不信,就上前捏我的臉。
我推都推不開。
正在此時,街上突然安靜下來。
所有人瞬間都齊刷刷跪倒在地,包括那幾個方才還笑鬧的夫人,此刻額頭抵著青石板,連大氣都不敢出。
只有我還傻站著。
回頭時,穿明黃衣裳的男子已走到我面前。
陽光在他的龍袍上流淌,腰間玉佩叮當(dāng)響著,他很年輕,生的也很好看,和父王……有些像。
“你是誰?”我仰頭問。
他眼尾泛起溫和的笑意,伸手拂去我衣領(lǐng)上的糖渣:“我是你十叔?!?/p>
我掰著手指數(shù)——父王行三,好幾個叔伯十年前就死了,剩下的六叔是北境守將,九叔遠去西域初使,那......
“你是皇上!”
背后傳來熟悉的腳步聲,父王一把將我拎起來夾在腋下。
我掙扎著扭頭,看見娘親正在對皇上行禮。
“皇兄?!被噬闲χ鴶[手,“你這兒子......”
“欠收拾?!钡а狼旋X。
皇上笑了笑,說:“嗯,和朕幼時有的一比了?!?/p>
父王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挑了挑眉,跟著一起笑了。
我們一起進了宮,爹爹娘親去參加宮宴了。
我就在父王從前住的宮殿里亂晃。
褪色的朱漆廊柱上還留著幾道淺淺的劃痕,我踮腳比了比,正好到我現(xiàn)在眉毛的位置——想必是父王小時候量身高刻的。
“世子別碰那個!”有個老掉牙的太監(jiān)出現(xiàn),慌慌張張攔住我伸向博古架的手,“這畫王爺從前寶貝得很,這可是......”
“我知道。”我得意地昂起頭,“是娘親第一次送父王的生辰禮?!?/p>
其實是個臨摹的次品,娘親親口告訴我的。
那年她還只是宮女,窮得叮當(dāng)響,聽說父王想要這個大家的畫,她便想方設(shè)法在一個小太監(jiān)手里倒賣來了,其實父王一眼就看出是假的了,只是怕母妃難過,就沒說。
老太監(jiān)叫趙德全,見我對從前的事好奇,又給我找來整整一匣子的小物件。
里頭鎖著父王母妃年少時的許多物件。
他一邊看,一邊同我講過去。
我聽著,一邊在心里想,爹爹其實從年少時,就很喜歡很喜歡娘親了吧?
和李叔的喜歡不一樣。
他們是于苦難中,彼此唯一相依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