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這不是普通的入職安排。
四級主任科員。
按照慣例，應屆畢業(yè)生或新錄用公務員，通常從一級科員起步，少數(shù)優(yōu)秀高學歷者可定為四級主任科員，但往往需要特殊審批。
而鄭儀，不僅僅是四級主任科員，更被直接分配到了省發(fā)改委的發(fā)展規(guī)劃處。
這是發(fā)改委的核心處室，負責全省經(jīng)濟和社會發(fā)展的戰(zhàn)略規(guī)劃、政策研究，甚至涉及重大項目的布局審批，權力與影響力遠超一般部門。
出租屋里，鄭儀望著桌面上堆積如山的資料和試卷，還有密密麻麻的筆跡。
國考行測真題集、申論范文精析、政策熱點匯編，還有那些手寫的讀書筆記和思維導圖，每一本、每一頁，都記錄著他這些年的日日夜夜。
他伸出手，指尖輕輕撫過其中一本筆記，那些被他反復勾畫的重點、批注的感悟，如今已成為他腳下臺階的一部分。
他上岸了。
所有的一切，在這一刻，終于有了答案。
鄭儀緩緩坐下，目光掃過這間簡陋的出租屋，斑駁的墻皮，吱呀作響的椅子，二手市場淘來的書桌，以及那盞陪伴他無數(shù)夜晚的臺燈。
就是在這里，他從一張白紙，一步步寫滿了野心與謀劃。
鄭儀決定先給家里打個電話，電話接通時，背景音里傳來熟悉的鄉(xiāng)音，母親的聲音帶著欣喜：
“儀娃子？咋這時候打電話？”
鄭儀靠在窗邊，望著遠處的城市輪廓，語氣平靜：
“媽，工作定下來了。”
“定下來了？”
母親的聲音陡然提高。
“真的？省里的單位？”
“嗯，省發(fā)改委?！?/p>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似乎是在叫父親過來聽。
接著是父親沉穩(wěn)卻難掩激動的聲音：
“好，好??！咱們家祖墳冒青煙了！”
鄭儀笑了笑，沒多解釋什么。
父親又問了幾句單位的情況，他簡單回答：
“剛出公示，一星期之后入職?！?/p>
母親插話：
“啥時候回來？媽給你做頓好的！”
“等忙完這陣子?！?/p>
電話的最后，父親沉默了一會兒，才低聲道：
“儀娃子，好好干，別……別辜負了組織的信任?！?/p>
這句話帶著鄭儀熟悉的、屬于老一輩人的樸素信仰，對“組織”的敬畏與期待。
鄭儀認真的答應道：
“我知道?！?/p>
掛斷電話，屋內(nèi)重新安靜下來。
他沒有告訴父母政審時的波折，沒有提鄭家的橄欖枝，更沒有解釋這個職位背后的風云涌動。
有些路，只能自己走。
政法大學的校園依舊寧靜肅穆，法桐樹影婆娑，鄭儀拎著兩提上好的明前龍井，徑直走向徐永康的辦公室。
門虛掩著，隱約能聽到里面的談話聲。
鄭儀輕叩三下，里面?zhèn)鱽硇煊揽党练€(wěn)的嗓音：
“進來?！?/p>
推門而入，劉志明正坐在徐永康對面，兩人面前各自擺著一杯清茶，顯然已聊了一會兒。
“老師，師兄?！?/p>
鄭儀欠身示意，將茶葉放在一旁的矮柜上。
“打擾了?！?/p>
徐永康掃了眼茶葉：
“明前龍井？你小子倒是舍得?！?/p>
鄭儀笑了笑：
“比不上老師珍藏的好茶，略表心意?！?/p>
劉志明起身拍了拍鄭儀的肩，調(diào)侃道：
“咱們這位師弟現(xiàn)在可是發(fā)改委的大紅人，四級主任科員直接進發(fā)展規(guī)劃處，前途無量啊?！?/p>
鄭儀搖頭：
“師兄過獎了，運氣好罷了?！?/p>
“運氣？”
劉志明忽然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如果真是運氣的話，那你運氣未免好過頭了?！?/p>
鄭儀面色不改，只是目光微微一閃，看來政審的風波已在小范圍內(nèi)傳開，只是沒人敢明著議論背后究竟是誰在施壓。
徐永康擺手打斷：
“行了，今天叫你來，不是為了聽這些虛的?！?/p>
他指了指茶壺。
“自己倒茶?！?/p>
鄭儀熟門熟路地取杯斟茶，三人落座，氣氛從寒暄轉入正題。
劉志明放下茶杯，表情漸漸嚴肅起來。
\"發(fā)展規(guī)劃處不是一般的地方，省發(fā)改委的核心處室，分管全省五年規(guī)劃、重大項目審批，連各地市的產(chǎn)業(yè)布局都要過你們的手。\"
他抬眼看向鄭儀：
\"你知道為什么把你放在那里嗎？\"
鄭儀搖頭：
\"師兄明示。\"
\"兩個原因。\"
劉志明豎起兩根手指。
\"第一，發(fā)展規(guī)劃處是王部長改革的橋頭堡，需要新鮮血液；第二，程秘書長需要一個能穩(wěn)住局面的人。\"
\"處里現(xiàn)在什么情況？\"
鄭儀問道。
劉志明冷笑一聲：
\"亂得很，至少三股勢力在較勁。\"
他掰著手指數(shù)道：
\"改革派想要打破現(xiàn)有規(guī)劃，推動新興產(chǎn)業(yè)布局；地方派想保住傳統(tǒng)產(chǎn)業(yè)利益；還有...\"
劉志明頓了頓，聲音更低了：
\"京城空降的勢力。\"
\"京城？\"
鄭儀微微皺眉。
\"江雪。不到三十歲，從國家發(fā)改委調(diào)下來的，背景很硬。\"
鄭儀立刻明白了這個名字的重要性，來自中央的空降干部，某種程度上代表著更高層的意志，并且此人就在王振國青年干部培訓營的名單之上。
\"她什么立場？\"
\"不顯山不露水。\"
劉志明搖頭。
\"既不站王部長的改革派，也不完全傾向程秘書長的穩(wěn)健派，但每次關鍵決策，她都能影響到最終結果。\"
徐永康突然開口：
\"這種人最危險。沒有明確立場的人，要么是墻頭草，要么...\"
\"就是在下一盤更大的棋。\"
鄭儀接話道。
劉志明點頭：
\"所以你要特別留意她。另外...\"
他從公文包里抽出一份薄薄的文件。
\"這是發(fā)展規(guī)劃處近期要評審的幾個重點項目，其中這個——\"
他的手指點在一個名為《江東省新能源產(chǎn)業(yè)布局規(guī)劃》的項目上。
\"是王部長親自推動的，要重點關照。\"
鄭儀快速瀏覽文件，突然在一個熟悉的名字上停住目光，新誠集團，周慕云的公司赫然在首批試點企業(yè)名單中。
劉志明注意到了他的視線：
\"周慕云這個人，能用，但要防著。\"
劉志明輕輕啜了口茶，繼續(xù)說道：
\"發(fā)展規(guī)劃處現(xiàn)任處長是吳文韜，四十出頭，表面中立，實際傾向程秘書長。這人做事穩(wěn)字當頭，最討厭冒進，但勝在不貪不占，還算干凈。\"
\"副處長鄭為民，本地派，魏宏的好友，專挑項目的毛病，是個難纏的角色。\"
他頓了頓，壓低聲音：
\"不過這人有個弱點，他小舅子開了家設計院，專門接政府項目的規(guī)劃設計，你懂我意思吧？\"
鄭儀微微點頭。這種裙帶關系在體制內(nèi)并不罕見，但往往就是最致命的軟肋。
\"還有個關鍵人物叫馬明遠，副處長，改革派，王部長的嫡系。\"
劉志明的語氣輕松了些。
\"這人性格直，有什么說什么，是個不錯的突破口。\"
徐永康看著自己的學生，沉聲道：
“鄭儀，這次不同以往?！?/p>
“過去你只是考生，輸贏不過是一張錄取通知書?！?/p>
“但從踏進發(fā)改委大門的那一刻起，就不一樣了。你下的每一步棋，都關乎人命?！?/p>
鄭儀神色嚴肅，他明白老師的意思。
發(fā)展規(guī)劃處的每一個決策，都會影響千萬人的就業(yè)、收入甚至生存。前世的陳道遠，正是因為動了太多人的飯碗，才落得個“意外身亡”的下場。
劉志明起身，拍了拍鄭儀的肩膀：
“師弟，最后送你一句話?！?/p>
“在發(fā)改委，有三種人死得最快?！?/p>
“擋路的，貪心的，和自以為聰明的?！?/p>
“你好自為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