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蘇曼青,似乎卸下了所有防備,靠在寬大的椅背上,閉著眼睛,手指無意識地揉著太陽穴。
剛才那番關于“正派”與“強者”的驚人之語帶來的沖擊還未完全消散,此刻的她,在包廂柔和的燈光下,竟顯出一種與之前截然不同的……脆弱感。
那份運籌帷幄的精明,那種咄咄逼人的風情,仿佛都隨著酒精和疲憊而褪去,只剩下一個被商場征戰(zhàn)掏空了力氣的女人。
鄭浩的心,莫名地動了一下。
不是因為欲望,也不是因為同情,而是一種……連他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沖動。
他想留下來。
不是作為被審視的獵物,也不是作為被迫學習的學生。
只是想……單純地多陪她一會兒。
這個念頭來得突兀而危險,但鄭浩卻沒有立刻將它壓下去。
他看著蘇曼青微蹙的眉頭,看著她卸下濃妝后略顯蒼白的臉頰,看著她指間那支即將燃盡的香煙……
他忽然覺得,這個被很多人視為“厲害角色”、“難纏女人”的蘇總,內心深處,或許也藏著不為人知的孤獨和疲憊。
“蘇總……”
鄭浩的聲音很輕,也很溫和。
“您……沒事吧?要不要……我?guī)湍贡瓱崴???/p>
蘇曼青緩緩睜開眼睛,有些意外地看著鄭浩。
她似乎沒料到鄭浩會說出這樣的話。
在她的預期里,這個年輕人要么是如釋重負地逃離,要么是強作鎮(zhèn)定地與她周旋,要么就是被她一番“教導”后陷入沉思。
唯獨沒想過,他會流露出……關心?
這種純粹的、不帶任何功利目的的關心,在她所處的圈子里,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過了。
那些圍繞在她身邊的人,無論是合作伙伴還是下屬,對她的“關心”,大多都帶著明確的目的性。
而鄭浩的眼神,卻很干凈。
雖然還帶著年輕人的青澀和緊張,但那份關切,似乎是真誠的。
蘇曼青笑了笑,那笑容不再帶有之前的攻擊性或玩味,反而有些……淡淡的疲憊。
“怎么?不急著走了?不怕我這個‘危險的女人’了?”
她的語氣帶著一絲自嘲。
鄭浩被她問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頭,但隨即又抬起來,目光堅定。
“蘇總說笑了。剛才……是我不懂事?!?/p>
“您教了我很多,讓我……受益匪淺。”
“我看您好像有點累了,所以……”
蘇曼青看著他這副認真的樣子,忽然覺得有點好笑,又有點……溫暖。
“你倒是會來事。”
她擺了擺手。
“不用麻煩了。我坐一會兒就好?!?/p>
她重新閉上眼睛,靠在椅背上,不再說話。
鄭浩也沒有再開口。
他就那么靜靜地坐在旁邊,看著桌上的殘羹冷炙,聽著蘇曼青略顯沉重的呼吸聲。
包廂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但這一次的沉默,不再充滿劍拔弩張的緊張感,反而有一種奇異的……安寧。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慢了下來。
鄭浩甚至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為什么要這么做。
他只是遵從了內心那一瞬間的沖動。
或許,是因為蘇曼青剛才那番關于“正派”與“強者”的話,觸動了他內心深處的某個地方。
讓他覺得,這個女人,或許并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么……簡單。
也或許,他只是……不想讓她一個人待在這里。
不知過了多久,蘇曼青似乎緩過勁來了。
她坐直身體,拿起桌上的濕毛巾,擦了擦臉,動作恢復了之前的優(yōu)雅。
“幾點了?”
她問道,聲音已經清醒了不少。
鄭浩連忙看了看手機。
“快凌晨一點了?!?/p>
“嗯,是不早了?!?/p>
蘇曼青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皺的套裝。
“走吧?!?/p>
她的語氣恢復了之前的干練,仿佛剛才那個流露出脆弱一面的女人,只是他的錯覺。
“走吧,送我去酒店?!?/p>
蘇曼青的住處安排在臨川縣最好的那家“君悅酒店”。
就在剛才吃飯的“海上明月”對面。
“你住哪里?遠嗎?”
“不遠,就在單位附近租了個房子?!?/p>
“嗯?!?/p>
蘇曼青沒再多說什么,率先朝包廂外走去。
鄭浩愣了一下,連忙跟上。
走出酒店,夜風一吹,鄭浩感覺自己的酒意也散了不少。
蘇曼青沒有開車。
她似乎也沒有叫司機的意思。
兩人就這么一前一后,默默穿過午夜寂靜的街道。
鄭浩始終落后她一步的距離,既不靠近,也不遠離。
夜風帶著寒意,將兩人之間的酒氣吹散了不少。
鄭浩跟在蘇曼青身后半步的距離,能清晰地看到她略顯疲憊的背影。
他忽然覺得,這個女人,其實……也挺不容易的。
走進酒店大堂,蘇曼青徑直走向電梯。
鄭浩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了進去。
電梯緩緩上升。
狹小的空間里,只有兩人輕微的呼吸聲。
到了樓層,蘇曼青走出電梯,拿出房卡,打開了其中一個房間的門。
她沒有立刻進去,而是站在門口,看著鄭浩。
“好了,我到了?!?/p>
“你……自己回去小心點?!?/p>
她的語氣平淡,聽不出什么情緒。
鄭浩點了點頭。
“好的,蘇總。您早點休息?!?/p>
說完,他轉身準備離開。
“等一下?!?/p>
蘇曼青叫住了他。
“你……要不要……上來坐坐?”
她的語氣很平淡,聽不出什么暗示。
但這深夜的邀請…
本身就是一個強烈的信號。
鄭浩的心猛地一跳。
他當然明白這句話背后可能意味著什么。
留下來?
還是離開?
理智告訴他,應該立刻拒絕,頭也不回地走掉。
但是……
他想起剛才在包廂里,蘇曼青那番關于“正派”與“強者”的話。
他想起她剛才流露出的那一絲脆弱。
他想起自己心中那份說不清道不明的……沖動。
鬼使神差地,他點了點頭。
“……好?!?/p>
鄭浩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進那個房間的。
或許真的是酒精作祟,或許是蘇曼青身上那種復雜而矛盾的氣質吸引了他,又或許……他只是想證明自己,不是她口中的“膽小鬼”。
豪華套房。
柔軟的地毯,寬大的雙人床,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香薰味道。
蘇曼青似乎真的累了。
她踢掉高跟鞋,隨意地把外套扔在沙發(fā)上,然后徑直走向浴室。
“我洗個澡。你自己隨便坐?!?/p>
她的語氣自然得仿佛鄭浩是這里的常客。
浴室里很快傳來了嘩嘩的水聲。
鄭浩僵硬地站在客廳中央,感覺自己的心跳快得像要蹦出胸膛。
他到底在干什么?
他為什么會在這里?
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
無數(shù)個問題在他腦海里盤旋,讓他坐立不安。
他走到窗邊,拉開厚重的窗簾。
窗外,是臨川縣凌晨的夜色。
遠處有零星的燈火,近處是空曠的街道。
寒冷,寂靜。
與他此刻內心的躁動和混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水聲停了。
過了一會兒,蘇曼青裹著浴袍走了出來。
濕漉漉的頭發(fā)隨意地披散在肩上,卸了妝的臉顯得有些蒼白,但反而多了幾分真實感。
她看了鄭浩一眼,似乎對他的局促感到有些好笑。
“怎么還站著?不累嗎?”
她走到床邊,很自然地躺了下去,拉過被子蓋在身上。
“我累了,先睡了。你……自便?!?/p>
說完,她竟然真的閉上了眼睛,不再理會鄭浩。
鄭浩徹底懵了。
他預想過各種可能發(fā)生的場景。
激烈的,曖昧的,甚至是……不堪的。
唯獨沒想過,會是現(xiàn)在這樣。
蘇曼青就這么……睡了?
把他一個人晾在這里?
這算什么?
考驗?還是……根本就沒把他當回事?
鄭浩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他看著床上那個似乎已經進入夢鄉(xiāng)的女人,心里五味雜陳。
他最終還是沒有離開。
他走到窗邊的單人沙發(fā)上,坐了下來。
他就那么靜靜地坐著,看著窗外的夜色由濃轉淡,看著天際漸漸泛起魚肚白。
蘇曼青似乎睡得很沉,呼吸均勻。
期間,她翻過幾次身,但始終沒有醒。
鄭浩也一直沒有睡。
當天邊泛起第一縷曙光時,鄭浩站起身。
他輕手輕腳地收拾了一下房間。
把蘇曼青隨意扔在沙發(fā)上的外套掛好。
把茶幾上散落的煙灰缸清理干凈。
然后,他看到了那雙被她踢掉的高跟鞋。
黑色的,細高跟,款式精致,但此刻一只正著,一只歪倒,鞋底還沾著些從外面帶進來的灰塵和污漬。
鄭浩猶豫了一下。
他走過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將兩只鞋子擺正。
就在他準備起身時,他注意到其中一只鞋的鞋尖側后方,有一小塊不太明顯的污漬,可能是剛才走路時蹭到的。
看著那點污漬,鄭浩心里忽然涌起一個念頭。
他幾乎是沒有經過思考,就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將兩只高跟鞋擺正,鞋頭朝外,整齊地放在床邊。
然后,他看著那只鞋尖上的污漬,猶豫了一下。
最終,他解下了自己脖子上的領帶。
他用領帶干凈的內襯,輕輕地、仔細地,擦拭著那只高跟鞋鞋尖上的污漬。
一下,兩下……
動作很輕,很專注。
仿佛在做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
污漬被擦掉了,絨面恢復了原本的光潔。
鄭浩看著那雙被自己擺放整齊、擦拭干凈的高跟鞋,心里忽然有了一種奇怪的……滿足感。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床上依舊熟睡的蘇曼青。
然后,他悄無聲息地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輕輕帶上門。
沒有留下任何言語。
仿佛他從未出現(xiàn)過。
就在房門合上的那一瞬間。
床上,原本“熟睡”的蘇曼青,緩緩睜開了眼睛。
她的眼神清明,沒有絲毫睡意。
她坐起身,目光落在床下那雙被擺放得整整齊齊、鞋尖光潔如新的高跟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