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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7章 四公子不也與昔日判若兩人了嗎

永寧侯府門前。

裴臨允剛下馬車,便覺一股冷意撲面而來。

府門處的火盆孤零零擱在一旁,下人們?nèi)齼蓛删墼谝惶帲驼Z竊竊,目光閃爍,無一人上前見禮。

剎那間,裴臨允羞憤交加,臉頰漲得通紅,幾乎按捺不住像往日那般發(fā)作。他恨不得立刻在這些不知尊卑的下人面前重振主子威風(fēng),叫他們認清誰主誰仆。

可一轉(zhuǎn)念,想起如今永寧侯府是裴桑枝當家,又憶起她說特意吩咐下人備火盆為他“驅(qū)晦氣”之言,終究將滿腔屈辱硬生生咽下。

他對四周若有似無的譏諷視若無睹,只凝神抬腳,徑直跨過那盆將熄未熄、余焰寥落的火盆。

桑枝心里終究是惦記著他這位四哥的。

下人們?nèi)绱说÷?,也不過是世態(tài)炎涼、跟紅頂白之故。

捧高踩低,人之常情。

桑枝年紀尚輕,既要掌管府中大小事務(wù),又得為他出獄之事四處奔走,還要為了還人情在養(yǎng)濟院中忙碌。她分身乏術(shù),一時未能將下人約束得妥帖周到,也是情有可原。

他不能怨怪桑枝,他得感謝桑枝才是。

裴臨允深吸一口氣,加快腳步,頭也不回地朝滄海院走去。

此刻他唯一該做的,是尋一處安靜所在,將自己藏匿起來,蜷起身軀,把所有白眼、指點與流言蜚語盡數(shù)拋在身后。他需靜心休養(yǎng),治愈身上的奇癥,養(yǎng)好臉上的傷疤。

韜光養(yǎng)晦,才是正理。

至于意氣之爭,實在不值。

裴臨允一路走著,一路在心底默默說服自己。

然而,在看見滄海院門上那把碩大的銅鎖的瞬間,他好不容易筑起的心防頃刻崩塌,所有自我勸慰霎時蕩然無存。

裴臨允一把攥住路過下人的衣襟,雙目圓睜如銅鈴,甕聲甕氣道:“誰準你們鎖了滄海院!”

“本公子只是被下獄,還沒死呢!”

下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哆嗦著答道:“是……是夫人和侯爺吩咐的?!?/p>

“夫人與侯爺聽信了一位游方道士的話,那道士說……說公子您的氣運壓不住滄海院的風(fēng)水,恐會妨礙侯府子嗣繁衍,也不利夫人調(diào)養(yǎng)身體。”

“按那道人的意思,本是要將滄海院徹底拆毀,重建一座摘星望月樓,汲取天地日月之精華,福澤侯府香火?!?/p>

“是五姑娘極力勸阻,說這院子終究是公子您的居所,不能全然不顧您的意愿。侯爺和夫人這才退了一步,只命人將院門鎖了起來。”

裴臨允驀地笑出了聲。

越笑,神情越是癲狂。

一個江湖騙子的妄言,一個虛無縹緲的子嗣指望,就能毫不猶豫地選擇將他自幼居住的院落拆毀。

若有一日,那騙子說只需他一死,永寧侯府便能人丁興旺、家族昌盛,父親與母親,是否也會不假思索的取他性命?

什么氣運!什么風(fēng)水!他根本不在乎!

不讓他???他偏要住!

侯府子嗣繁不繁衍,與他何干!

裴臨允止住笑聲,轉(zhuǎn)身從樹下捧起一塊石頭,一下又一下,狠狠砸向那把礙眼的銅鎖。

小廝壯著膽子沖上前,一把抱住裴臨允,連聲勸道:“公子,使不得,萬萬使不得??!”

“這院子是五姑娘費盡心力才為您保下來的?!?/p>

“您若真砸了這鎖,侯爺和夫人一旦知曉,定會大發(fā)雷霆。到時候,不僅您要受責(zé)罰,只怕連五姑娘也要被牽連?。 ?/p>

“使不得,真的使不得呀!”

“您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總該為五姑娘想一想啊?!?/p>

裴臨允頹然將手中的石頭擲在地上,冷笑一聲:“大發(fā)雷霆?”

他還沒指著那對禽獸不如的父母的鼻子,罵他們涼薄狠心,罵他們由著他在大理寺獄中自生自滅,他們又有什么資格動怒?

裴臨允的目光緩緩落在小廝身上,語氣幽沉,意味不明:“松開吧?!?/p>

“本公子不砸了?!?/p>

“即便真將這鎖住滄海院的銅鎖砸開……又能如何?!?/p>

“沒用的?!?/p>

他最該做的,就是捧著這塊石頭,去砸了折蘭院的門窗。

小廝將信將疑,臉上卻已露出慶幸之色,連聲道:“四公子能這樣想,那就再好不過了?!?/p>

“五姑娘早已吩咐下人將問心院收拾妥帖,里頭一應(yīng)擺設(shè),都是她身邊的素華姑娘親自盯著布置的,比之滄海院,只怕還要更精致幾分?!?/p>

“對了,五姑娘還專門命人在問心院里新砌了一間暖閣,說冬日苦寒,有暖閣更便于您安心養(yǎng)傷?!?/p>

“小的這就領(lǐng)您過去吧?”

沒有對比,便不覺落差;對比愈是鮮明,愈是痛徹心扉。

裴臨允只覺自己的心仿佛被生生撕成兩半。

一半浸入溫軟的蜜水之中,暖意融融,教人沉溺難舍。

另一半?yún)s似被撕裂出巨大的缺口,凜冽的寒風(fēng)正呼嘯著往里灌入,刺骨冷,錐心的疼。

在極致的冷意和疼痛下,恨意瘋狂滋長,一發(fā)不可收拾。

他想……

他想要將所有舍棄他的人,統(tǒng)統(tǒng)拖入地獄。

要他們同他一樣絕望,與他一般痛苦。

思及此,裴臨允深吸一口氣,緩緩道:“不急著去問心院?!?/p>

“本公子身陷囹圄多日,與父親母親許久未見,甚是想念。如今既已回府,于情于理,都該先去向二老請安,以盡孝道。

話音未落,裴臨允已經(jīng)甩開小廝,大步流星直往折蘭院而去。

他要去最后確認一次,他的父親母親,是否當真將他徹底舍棄。

“萱草,怎會是你在此伺候?”

裴臨允望著眼前這個仿佛老了十歲、身著靛青衣裙、鬢間只簪一支白絹花的女子,愕然道:“你……不是早已成了父親的通房,母親仁慈,還為你單撥了院子、享著姨娘的份例嗎?”

從前,萱草最是講究打扮,處處透著嬌俏玲瓏。衣擺上的纏枝繡、鞋頭綴著的細珠、鬢邊垂下的兩縷青絲……無一處不精心,無一處不亮眼。

雖只是胡嬤嬤的女兒,可那份細致與張揚,卻比小門小戶嬌養(yǎng)出來的閨秀還要奪目。

“你……”

“你怎么變成如今這副樣子了?!?/p>

萱草嘴角僵硬地扯出一抹笑:“四公子……不也與昔日判若兩人了嗎?”

“奴婢還是頭一回聽說,有人進了大理寺獄便突患怪病,還自己撞墻毀了容貌的?!?/p>

“四公子,這些日子以來……可曾照過鏡子?”

“呵,不對……”她刻意拖長了語調(diào),聲音里帶著幾分譏誚,“大理寺獄里哪來的鏡子?不過恭桶總是有的吧。四公子解手時,難道就沒低頭……好好瞧瞧自己如今這副尊容?”

“若是瞧了,怕是當場就要將恭桶踹翻了吧?!?/p>

胡嬤嬤一死,萱草仿佛一夜之間被迫長大,如遭拔苗助長,再無往日愚笨的天真。

在她心里,胡嬤嬤就是被莊氏卸磨殺驢要滅口,活活逼死的。

這個念頭,在胡嬤嬤自戕前夜一遍遍地重復(fù)念叨下,根深蒂固,再難動搖。

五姑娘原打算將賣身契還給她,并為她置辦了宅院、備足銀票,送她離府安身。

可她拒絕了。

她定要將母親安葬在妹妹墳旁,再親眼看著莊氏自食惡果。唯有如此,她才愿開始新的生活。

她的前途是母親拿命換來的。

裴臨允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眼神驟冷:“萱草,你放肆!”

“區(qū)區(qū)一個通房丫鬟,可知自己是在對誰說話?”

萱草一本正經(jīng)的頷首:“自是知道的,不勞四公子費心提醒?!?/p>

“奴婢雖只是個通房,可既有侯爺?shù)膶檺?,又有夫人的信任,在這侯府中也算半個主子,人人敬著捧著。倒是四公子您,空有嫡子之名,卻無侯爺與夫人作倚仗。真要論起來,你我之間,孰尊孰卑,還未必說得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