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寧回到自己的玉華宮已經是過了日中,還在純妃的昭陽宮的小廚房用了午膳。
榕寧不得不佩服純妃的謀略,一簪子下去徹底斷了蕭澤想見她的念頭。
便是在太后娘娘面前用膳,都不想宣召純妃的。
畢竟瞧著純妃瘸著的腿,合宮上下的幾個上位者,估計都心里不舒服。
純妃難得獨善其身,在自家的小廚房里可以隨便做自己喜歡的飯菜。
榕寧大飽口福后,扶著渾圓的肚子回到了玉華宮。
蘭蕊低聲笑道:“純妃娘娘其實是個很好相處的人呢!”
榕寧點頭笑道:“這世上的人,都戴著一張面具,所以不要看她說什么,要看她做什么?!?/p>
純妃娘娘卻是做到位了,到了掌燈時分,便有內侍抬著那些箱子進了玉華宮。
榕寧不動聲色安排小成子去請剛被處以宮刑不久的周玉。
之前榕寧委托雙喜公公在敬事房那邊打點了上下,故而周玉也沒有遭太多的罪。
給他凈身的老太監(jiān)手法利索,事后用的藥都是小成子親自從太醫(yī)院開出來的藥。
加上周玉年輕力壯倒是好得快。
唯一好不了的是他那顆千瘡百孔的心,明明已經好了,皇上還將他指到了寧妃跟前當差。
可他就是不想挪動,只想躺在床上,甚至連寧妃跟前也不去。
寧妃為他打點的事情,他早已經知曉,就是受不了他現(xiàn)在是個太監(jiān)的身份。
他明明應該是太醫(yī)院里最才華橫溢的年輕太醫(yī),不僅僅可以服侍好宮里頭的這些主子,更能造成更過更好的藥方,造福一方百姓,造福天下蒼生。
可現(xiàn)在他卻變成了一個廢物。
今晚寧妃娘娘親自來請他過去,主子發(fā)話便是想尋死覓活也不能了。
寧妃當真是個心細的人,這兩天一直讓小成子陪著他,生怕他想不開做出什么舉動來。
如今主子娘娘請他,他不去說不下去。
他甚至都想抗命,讓主子娘娘直接杖斃了他便是。
可他骨子里還保持著一絲溫良,讓他耍賴尋死牽連別人,他做不到。
榕寧命蘭蕊將玉華宮里服侍的下人遣出了暖閣。
暖閣里只剩下榕寧和純妃娘娘送過來的三只箱子。
不多時小成子帶著周玉子走進了榕寧的寢殿,如今周玉沒了命根子,不算個男人,又是在寧妃跟前服侍故而進出榕寧的寢殿倒也是便利得很。
榕寧端坐在紫檀鏤花榻上定定看向緩步走進來的周玉。
之前英姿卓然的少年郎,此番經歷了這么大的人生變故,一夜之間仿佛被抽走了靈魂,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短短時間周玉竟然是兩鬢斑白,眼眶深陷,原本明澄宛如湖水的眸子此時早已經死水一潭,偶爾眼珠子間或一輪,才知道他是個活物。
周玉佝僂著身子沖榕寧緩緩跪了下來磕頭道:“草民……奴才給寧妃娘娘請安?!?/p>
他忙改了口,自己再也不是那個太醫(yī)院前途無量的少年郎,而是這諾大的玉華宮里的一個去了勢的奴才。
榕寧沖小成子擺了擺手,小成子忙行禮后緩緩退了出去,順勢將寢宮的門關上。
寢宮里只剩下了主仆兩個,春季的夜風還是有些冷冽刺骨的,吹過了窗欞發(fā)出嗚咽的怪叫聲。
寢宮里的氣氛壓抑到了極點,許久榕寧緩緩開口道:“想死?”
周玉那一瞬間微微一愣,隨即垂下了眼眸,沒有否認。
他父親死得早,一直和母親相依為命。
后來母親枉死,他便棄文從醫(yī),短短時間內便是醫(yī)術聞名遐邇,進了太醫(yī)院。
他畢生的追求便是替母親申冤報仇,然后行醫(yī)他鄉(xiāng)造福百姓。
如今溫清一死,母親大仇得報,自己卻無端牽扯進了宮廷秘辛中被皇帝困在了宮城中,成了一個不男不女的廢物。
什么造福百姓?
呵!
他如今連自己是個什么東西都不清楚。
周玉想到此不禁悲從中來,整個人趴在冰冷的地面上嚎啕痛哭。
他也不知為何,在寧妃娘娘面前會哭得如此恣意。
畢竟從小到大,父親死后遭遇了那么大的家庭變故,人情冷暖,后來娘親成了有名的女醫(yī),家里面的日子又好過了幾分。
哪曾想麻繩專挑細處斷,娘親橫死,家道再一次中落,如今更是突遭橫禍。
他怎么可能不想死,他恨不得此時此刻就死在這里。
“想死,本宮成全你,本宮這里不養(yǎng)閑人,更不養(yǎng)廢物!”
“你與其一日勝過一日的蹉跎,不若就了此殘生,明日本宮便安葬了你,便說你得了急癥病死了,你死了,皇上也不會追究此事,畢竟只有你死那些過去的丑事才能掩蓋得嚴嚴實實?!?/p>
榕寧說罷將一把匕首丟到了周玉的面前。
匕首已經出鞘,刀鋒上冷冽的光閃得周玉眼睛疼。
周玉深吸一口氣,先是沖榕寧規(guī)規(guī)矩矩磕頭道:“奴才辜負娘娘之前的一片好意了?!?/p>
他抓起匕首便要朝著胸口處刺去,不想面前的寧妃娘娘突然高聲道:“你這要是刺下去,你父親寫了一半兒的《千金方》可就半途而廢了?!?/p>
周玉手上的動作登時僵在了那里。
榕寧像是背書一樣,緩緩踱著步子道:“你娘親魯氏一向是京城最厲害的女醫(yī),更是拯救了無數(shù)產婦的婦科圣手,遇到難產的,她獨特的轉胎手法簡直是出神入化,你若是死了,她這手法可就失傳了,呵呵,不曉得京城多少產婦會死在難產上?!?/p>
周玉手中的匕首當啷一聲落在了地上,他無力地垂下頭。
榕寧俯身將地上的匕首撿了起來,定定看著他道:“大丈夫何懼生死?便是死也要死的有價值!”
“太監(jiān)怎么了?太監(jiān)也有揚名立萬之人,創(chuàng)造紙之術的是不是太監(jiān)?抒寫萬世史論的是不是太監(jiān)?替君王開辟遠洋航路,名垂青史的是不是太監(jiān)?”
“你是被去了勢,可沒有被去了腦子!”
“可是……”周玉仰起頭看向寧妃,滿臉的悲憤:“可我如何才能出宮,如何才能行醫(yī)?我如今只是個奴才罷了!”
榕寧轉身打開箱子,點著里面前的金銀看著周玉道:“你有醫(yī)術,本宮一定會幫你運籌帷幄,既可以在宮中行走,也能出宮替太醫(yī)院當差,只要你活著,本宮就有法子!”
“這些銀子本宮還仰仗你運出宮外,幫本宮當差辦事呢!”
周玉登時傻眼了,定定看著那些銀子,突然覺得眼前的女子沒有和他開玩笑。
他深吸了口氣,燃起了希望,沖榕寧磕頭道:“奴才愿誓死追隨。”
榕寧坐回到了榻上,伸出手臂道:“其余的事情從長計議,當下你且?guī)捅緦m把脈瞧瞧,本宮總覺得這些日子身子出了問題,太醫(yī)院的趙太醫(yī)瞧過說無妨,你幫本宮瞧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