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下令要為她開太廟的事情,早就傳遍了整個朝野。
故而一時間,來郡主府登門請求拜見賀喜的人絡(luò)繹不絕。
許靖央已經(jīng)成為了風(fēng)口浪尖上的人物。
不過她倒是在這個時候,吩咐寒露閉門謝客。
無論誰來都一概不見,不管是誰送賀禮,都一并謝過以后還回去。
天氣沉悶,暑熱的天兒,半點風(fēng)也沒有。
許靖央的屋內(nèi)放著兩個冰鑒,寒霧透過瓷缸浸出,水珠順著冰塊下落無聲。
許靖央一襲素衣,頭發(fā)僅用一根木釵綰起。
她提袖練字,旁邊昂貴的沉水香透著沁人心脾的氣息。
這時,寒露和康知遇雙雙入內(nèi)稟奏。
寒露說的自然是趙曦轟動回家省親一事。
“大家都在說趙嬪得皇上喜愛,故而給了她這么大的排場回家?!?/p>
許靖央聞言,筆下未停,墨香蔓延,她眼底劃過一抹冷笑。
“皇上越捧她,對我們越有利?!?/p>
康知遇沉吟說:“就在剛剛,長公主也去了趙家,大將軍,卑職總覺得,她們不會讓您那么容易進(jìn)太廟?!?/p>
寒露也跟著點頭。
“皇上忽然這么慷慨,卑職也跟著不習(xí)慣了,其中定有陷阱。”
許靖央沒說話,等一筆字寫完,才將毛筆放在山水架上,拿起一旁的濕帕擦手。
她英氣清美的面容云淡風(fēng)輕。
“朝局廝殺向來如此,不見硝煙,卻處處可以見血。他們算計我,我亦算計他們,這天下就是一盤棋局,誰能持子到最后,誰就能贏?!?/p>
說罷,她看向寒露和康知遇:“別害怕,本王還沒輸過。”
二人一怔,旋即笑道:“大將軍常勝!”
“快要下雨了,”許靖央看了眼天色,吩咐二人,“替我更衣,我要進(jìn)宮,拜見皇后?!?/p>
“是?!?/p>
半個時辰后,晌午過半,許靖央站在了鳳儀宮內(nèi)。
皇后已然病了許久,整個人消瘦了大半圈。
自從許靖央從邊關(guān)回來,這還是第一次,好好地跟皇后面對面說話。
這會兒,皇后端坐在鳳椅上,寬大的鳳袍顯得她瘦的過分,唯獨一雙眼睛黑亮,好似被風(fēng)霜包裹,正盯著許靖央。
“昭武王,你怎么還敢來見本宮?”皇后聲調(diào)微高,“你此次出征,旁人說你是凱旋,在本宮眼里,你卻是大敗而歸!你可知為什么?”
外面轟隆一聲雷響,陰沉的天氣好似兜著一張密不透風(fēng)的網(wǎng),隨著這聲響動,雨絲飄搖,天空也好似有了開裂的痕跡。
許靖央立在冷黯的殿內(nèi),任由大敞的殿門吹進(jìn)來些許雨風(fēng)。
“臣知道,因為臣沒有將公主帶回來?!?/p>
殿外雷聲轟鳴,暴雨驟然而至。
豆大的雨點敲打著琉璃瓦,在鳳儀宮內(nèi)外激起一片凄冷的回響。
皇后緩緩站起身,鳳袍寬大的袖擺因她消瘦的身形而顯得空蕩。
她一步步走下鳳座臺階,原本端莊的儀態(tài),此刻透出幾分搖搖欲墜的凄惶。
“你知道?”皇后聲音陡然拔高,“你既然知道,怎么還有臉站在這里!我的寶惠至今下落不明,你卻已經(jīng)凱旋回朝,受封昭武王,如今還要開太廟受萬民朝拜!”
皇后猛地逼近許靖央,保養(yǎng)得宜的手指緊緊攥住許靖央的肩膀,力道大得指節(jié)發(fā)白。
“千萬大軍隨你出征,你卻連一個公主都帶不回來!許靖央,你告訴本宮,我的寶惠現(xiàn)在在哪里?是不是還孤零零地躺在北梁的荒郊野嶺,連個收尸的人都沒有?!”
許靖央垂眸:“臣已加派人手繼續(xù)搜尋……”
“搜尋?”皇后凄厲一笑,用力搖晃著她的肩膀,“出征前你明明立下誓言,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寶惠待你親如姐妹,許靖央,你是最不該放棄她的人,你怎么能就這樣回來!”
話音未落,皇后揚手狠狠摑在許靖央臉上。
“啪”的一聲脆響,在雷雨交加的殿內(nèi)格外刺耳。
許靖央臉偏向一側(cè),白皙的面頰上立刻浮現(xiàn)出清晰的指印。
她明明可以輕易避開這一掌,卻紋絲不動地承受了。
殿外侍立的宮人嚇得屏住呼吸。
皇后是不是瘋了!這可是昭武王,她也敢掌摑呀!
皇后打完這一掌,淚水終于奪眶而出。
許靖央緩緩轉(zhuǎn)回頭,目光復(fù)雜地望向皇后。
那雙總是銳利清冷的眼眸里,此刻盛滿了愧疚和痛楚。
她緩緩繃直脊背:“娘娘,這一掌,是臣該受的,臣這次來求見,就是想向娘娘謝罪,出征之前領(lǐng)受鳳命,卻辜負(fù)了您的囑托,臣該罰?!?/p>
“只是還請娘娘保重身體,若您抱恙,公主她最是心痛不忍?!?/p>
“你給本宮滾出去罰跪!沒有本宮的允許,你不準(zhǔn)起來!”皇后怒斥。
轟隆——
閃電劈過,紫白色照亮皇后滿面淚痕的憤怒面孔。
許靖央頓了頓,頷首:“好?!?/p>
她什么廢話也沒說,轉(zhuǎn)身走出鳳儀宮,隨后跪在了白玉臺階下。
周圍的宮人惶恐極了。
這可是昭武王?。∫亲尰噬现?,會不會責(zé)罰她們這些宮人沒有勸阻此事?
大宮女也連忙攙扶皇后,剛要開口勸說,皇后便哭聲哀怨幽長,喊著:“寶惠……本宮的寶惠!她到底在哪里……”
這樣痛哭的聲音,全然沒有了皇后的儀態(tài),而像是一個失去幼獸的母親,在毫無希望的森林里哀嚎。
雨水很快浸濕了許靖央的衣衫,順著她下頜流淌。
她聽著皇后的哭聲,神情上沒有變化,心里卻好像落了一層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