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靖央!”趙曦徹底崩潰,瘋狂地拉扯著鐵鏈,脖頸被勒出深深的血痕。
惡瘡在掙扎中破裂,膿血順著胳膊流淌,她卻渾然不覺。
“你這個賤人!你不得好死!”
許靖央站在原地,銀白蟒袍在昏暗牢房里依然纖塵不染。
她看著趙曦如同困獸般嘶吼,眼神平靜無波。
趙曦罵得越狠,越顯得她此刻的狼狽。
“你以為你贏了嗎?”趙曦停下掙扎,喘著粗氣冷笑,“長公主不會放過你的,北梁也不會!皇上更不會!我就在地府里看著、等著!”
“看你從云端跌落泥潭,看你被至親背叛,看你這張永遠(yuǎn)平靜的臉露出絕望,到時候,你可別死得太痛快!哈哈哈哈——”
趙曦笑得瘋癲,指著許靖央,淚花都笑了出來。
許靖央望著她,目光沒有波瀾,片刻后,她才忽然說:“當(dāng)年你哥哥趙晏,同我一起火燒糧倉,張大將軍也獎勵了他三兩銀子,那時已入冬天,我們拿銀錢去做了棉衣,只有你哥哥,將銀錢寄回家中,他說你要過生辰了,留著給你買簪子用,那年冬天,他凍得手指生了凍瘡。”
趙曦一怔,猛然僵?。骸澳闾嵛腋绺绺墒裁??”
“趙晏此人死不足惜,但他作為哥哥而言,沒有對不起你,聽說他在北梁留了最后一條退路,是要帶著你回家?!?/p>
“趙曦,對你好的哥哥,被你割掉了頭顱,疼愛你的父親,被你氣得中風(fēng)癱瘓,你淪落到如今這個田地,不冤?!?/p>
說罷,許靖央轉(zhuǎn)身離去,腳步聲在空曠的牢房里漸行漸遠(yuǎn)。
趙曦起初怔怔的,沒有反應(yīng)過來,等到回過神時,眼中盈著一片憤怒。
她對著許靖央的背影咆哮尖叫:“是你害死我哥哥!不是我殺的!我也是被你們逼的!”
許靖央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
趙曦說著說著,卻忍不住大哭出聲,緩緩癱倒在地,發(fā)出野獸般的哀嚎。
她想起,年幼時,家貧,被附近巷子里的孩子們欺負(fù)。
哥哥趙晏練劍回家,跑來保護(hù)她,趕走了那群欺負(fù)她的孩子。
“曦兒,別怕,”趙晏擦去她的淚水,“以后誰再欺負(fù)你,你就喊哥哥。”
那年趙曦小手抹淚,哽咽問:“哥,我們什么時候才能不受欺負(fù)?”
仍記趙晏眼神晶亮,彎腰摸著她的腦袋。
“等以后,哥練好武功去參軍、去立功,做了大將軍,就能給曦兒撐腰,再也沒有人敢欺負(fù)我們了!”
趙曦擦去眼淚:“那我也要練功,跟哥哥一起上戰(zhàn)場,我保護(hù)你?!?/p>
趙晏哈哈笑了起來,將趙曦抱起來,讓她坐在自己的肩膀上。
“回家咯!”
昔日笑顏,竟突破時光,再次浮現(xiàn)于腦海。
趙曦大哭不已,嘶聲喊道:“哥!哥——!”
鐵鏈沉重地拖在地上,伴隨著她絕望的哭喊,在陰冷的牢房里久久回蕩。
許靖央從牢獄里出來,寒露和辛夷站在馬車邊等她。
寒露扶著她上馬車,說了句:“大將軍,您怎么折磨的趙曦?她的叫聲,我們在外面都聽見了。”
那一聲聲哀嚎和絕望,真是讓人聽了害怕。
許靖央淡淡道:“我沒折磨她,只是跟她說了幾句話。”
“幾句話就讓她痛苦成這樣?”
“一個人如果受盡傷害,忽然想起來最愛自己的人,早已被自己害死了,她會崩潰的,就如趙曦這樣?!痹S靖央說。
寒露嘖嘖:“也是她活該,咎由自取。”
馬車碾過青石板,壓過水洼,將月亮的影子撞的細(xì)碎。
許靖央想起了趙晏。
一個該死之人,即便出身悲慘,卻也不值得憐憫。
許靖央只是想起,那年剛認(rèn)識趙晏的時候,他望著她笑盈盈的。
他說:“看見你,就像是看見了我自己的妹妹,她跟你一樣可愛,對家很是依戀?!?/p>
許靖央閉上眼,心中冷笑。
她要是像趙曦,那才是完了。
趙曦被千刀萬剮的這一日,百姓們都去圍街觀看,罵著這個臭名昭著的叛國女。
而被架在囚車?yán)锏内w曦,眼神癡傻,手里把玩著棕黃色的糞便,不斷往臉上抹。
她嘻嘻笑著,一會看看眾人,一會看看自己手上的臟污。
“好多首飾,好多……”趙曦喃喃,“我是將軍,你們都得將好東西給我,給我!”
她時哭時笑,在眾人眼里出糗到極致,百姓們紛紛掩鼻唾棄。
趙曦被行刑時,蕭賀夜就在不遠(yuǎn)處的茶樓內(nèi)。
崔國舅站在他身后,看著蕭賀夜沉悶不語,不由得道:“王爺這幅神情,不像是在憐憫趙曦?!?/p>
蕭賀夜抬起薄眸,語調(diào)低沉溫淡:“本王想起了恩師?!?/p>
周老太傅,也是被活活刮了一千多刀。
皇上懲罰人的手段多么相似,周老太傅死后尸首不全,蕭賀夜撿回他的累累白骨,那骨頭上都有刀痕。
白鶴大步走來,拱手道:“趙曦咽氣了?!?/p>
崔國舅訝異:“一百多刀就死了?”
剔骨刀,是很疼的,尋常人受不住也正常。
但周老太傅當(dāng)年,可是足足挺了七百多刀才倒下。
臨死前,他仍不斷高呼冤枉,喊著青天可鑒。
蕭賀夜臉色更為沉重。
他抬起手,白鶴會意告退,廂房只剩下蕭賀夜和崔國舅兩人。
“舅舅,聽說皇兄最近又頻頻派人到你府中送東西了。”
太子和蕭賀夜都是崔皇后的親生骨肉,但崔國舅幾乎已經(jīng)斷了跟東宮的牽扯。
他只一心輔佐支持蕭賀夜。
提起太子,崔國舅臉色不大好。
“你舅母逢秋天就犯頭疾,是老毛病,故而太子派人送藥,可往年卻不見他登門,今年故意這般,是手中沒有可用之人,才想起我這個舅舅吧!”
崔國舅跟太子形同陌路,不是沒有原因的。
當(dāng)年崔國舅的大女兒到了出嫁的年紀(jì),太子為了籠絡(luò)勢力,偏要將他的女兒說給年過四十的北護(hù)郡王。
要知道,那年崔大小姐年僅十八!
崔國舅自然是據(jù)理力爭,太子手段軟硬兼施,逼的崔夫人險些為了女兒上吊自盡。
好在關(guān)鍵時候,蕭賀夜出了主意,故意讓那北護(hù)郡王誤以為崔大小姐身有惡疾,這門親事才作罷。
蕭賀夜又連忙安排崔大小姐去了他的封地遠(yuǎn)嫁。
否則,按東宮那時的態(tài)度,是非要將崔大小姐嫁給北護(hù)郡王不可的。
為了那點(diǎn)兵權(quán),連親人都可以拿來算計(jì),害的崔國舅和崔夫人想見女兒,一年到頭恐怕都見不到一次,故而,崔國舅當(dāng)然痛恨太子。
崔國舅按著茶盞說:“當(dāng)年你表姐的事,我就看出來,太子此人為了名利可以不擇手段、六親不認(rèn),王爺,你可一定要防?!?/p>
蕭賀夜深沉黑眸看向窗外。
遠(yuǎn)處刑場的喧囂已漸漸平息,百姓們正陸續(xù)散去,只留下幾個衙役在清洗染血的石臺。
水潑在青石板上,漾開淡紅的痕跡,像極了那年太傅府前的景象。
“舅舅,”他聲音低沉,指尖輕輕摩挲著茶盞邊緣,“你說這世上,究竟是執(zhí)棋之人更痛苦,還是棋子更痛苦?”
崔國舅微微一怔,尚未答話,蕭賀夜已繼續(xù)道:“執(zhí)棋者步步為營,卻要親眼看著珍視之人淪為棄子,而棋子……”
他目光掠過窗外那攤漸漸淡去的血痕。
“連自己為何而死都不明白?!?/p>
蕭賀夜端起茶盞,卻不飲,只看著杯中浮沉的茶葉。
“皇兄如今頻頻示好,無非是察覺朝中風(fēng)向已變,但他永遠(yuǎn)不會明白,有些裂痕,是永遠(yuǎn)修補(bǔ)不了的?!?/p>
崔國舅點(diǎn)頭:“正是如此?!?/p>
蕭賀夜放下茶盞,起身時袍角在空氣中劃出一道利落的弧度。
“趙曦受何人指使謀害父皇這件事,尚未查出結(jié)果,也是時候讓皇兄頭疼一下了?!?/p>
崔國舅立刻會意。
蕭賀夜這意思,多半要往太子身上禍水東引了。
不得不說,朝中的昭武王跟他這好外甥,真是相像??!
她做初一,他就做十五,配合的倒是緊密。
等蕭賀夜走遠(yuǎn)了,崔國舅才忽然想起來,自己今日約蕭賀夜出來喝茶的目的。
他急忙放下茶盞去追:“王爺,等等,上次說的那位王家的小姐怎么樣?知書達(dá)理,賢德聰慧,你舅母說了,你一直不找王妃也不是個事……”
聲音逐漸遠(yuǎn)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