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雙目相對,彼此看見對方眼中波瀾滔天,如大夜彌漫。
蕭賀夜自幼養(yǎng)尊處優(yōu),在戰(zhàn)場上歷經(jīng)多年風(fēng)霜,沒能將他骨子里的矜貴抹去。
卻讓他在暴露出真實野心時,眼神難免流露出猛獸般的審視和思量。
看見他此刻的目光,許靖央不由得想到,自己曾在林子里遇到一只老虎。
它站在山坡上,當(dāng)時也是那樣審視她的性命的。
又是“鏗鏘”一聲。
蕭賀夜收了劍:“你說說看,一旦說得不對,今日你出不了這個門?!?/p>
許靖央用指尖沾水,飛快在桌子上畫出簡單的街市圖。
“花燈節(jié)只會在榮華街和榮肆街舉辦,王爺只需要派人,守住高點和暗點,在這,這,還有這里?!?/p>
許靖央圈出了六處地方,分別是有三層高的觀景閣,還有兩條街的出入口。
怕蕭賀夜聽不明白,許靖央解釋:“這兩條街呈‘十’字,若有人作亂,逃跑途徑就有四個方向,到時候很難抓捕?!?/p>
“五城兵馬司可以派出來巡邏的官卒,不超過一百人,再加上到時候人群慌亂擁擠,他們騎著馬更是寸步難行?!?/p>
“王爺?shù)却謩輥y起來,太子的人失守,您的人就可以出現(xiàn),將鬧事者一網(wǎng)打盡,事后皇上追責(zé),王爺頭等功勞,可以將五成兵馬司占為己有?!?/p>
蕭賀夜凝視她:“你難道不知,本王與太子,是親兄弟。”
許靖央坦誠相對:“善戰(zhàn)者,致人而不受制于人,在關(guān)鍵的時候爭奪利益,與父兄親情,并不沖突?!?/p>
蕭賀夜挑眉,看著她良久。
“這也是你阿兄教的?”
“嗯,”許靖央輕輕點頭,裝作模樣很乖,“我一番陋見,王爺若覺得可用,那是最好,若覺無用,我也沒有任何損失。”
實際上,她已經(jīng)努力提醒了。
上輩子的花朝節(jié),她被父母關(guān)在家中,不允許出去。
然而許柔箏卻與太子同游燈節(jié),回來的時候卻出了事。
聽說有敵國余孽,喬裝打扮混入百姓當(dāng)中,在人群當(dāng)中摔炮為示,突然拿出刀劍砍殺無辜百姓。
許柔箏為了保護太子,胳膊中了一劍,為此得到皇帝的褒獎。
這件事的具體結(jié)果,是那些余孽借著地形優(yōu)勢逃跑了,五城兵馬司從上到下都被皇帝血洗一遍。
負(fù)責(zé)統(tǒng)管他們的太子,也遭到了朝臣彈劾,后來兵馬司就交到了平王手上。
許靖央仔細(xì)回憶,當(dāng)時寧王蕭賀夜在做什么?
似乎還在邊關(guān)待著,沒有回來。
說起來,今生卻很奇怪,他竟一直留在京城,將邊關(guān)全權(quán)交給自己的副尉和神策軍了。
許靖央回過神,蕭賀夜的神情已經(jīng)不如方才那么凌厲。
“你冒死進諫,不止是為了幫本王出力那么簡單吧?”
“王爺聰慧,”許靖央沒否認(rèn),“我想向王爺討個幫手,最好會醫(yī)術(shù)?!?/p>
蕭賀夜挑眉:“大費周章,只是想要個人?”
許靖央瞧著他:“我自己孤掌難鳴,在府中更有群狼環(huán)伺,有個會醫(yī)術(shù)的方便得多。”
“好?!笔捹R夜痛快答應(yīng)。
他從懷里拿出一瓶玉膏,放去她面前。
許靖央怔了怔:“這是……”
蕭賀夜語氣冷淡:“宮中的玉容膏,安棠總可憐你,囑托本王待你好點?!?/p>
大概是上次蕭安棠看見許靖央手上的淡淡疤痕,所以記在了心里。
沒想到,小世子竟是最關(guān)心她的人。
許靖央收入懷中,有些感動:“多謝小世子,我現(xiàn)在出府自由,可以如約去武院了?!?/p>
“最近恐怕不行,他擰了腳踝,太醫(yī)讓他休息半月。”
“嚴(yán)不嚴(yán)重?”
“還算好,兒郎受點傷,不要緊?!笔捹R夜說得很冷淡。
聽他的語氣,許靖央都要懷疑蕭安棠是不是他的親生兒子了。
不是說是他最愛的女子所生嗎?扭到腳了也不緊張。
要離開時,許靖央把身邊放著的一提糕點遞過去。
“請王爺幫我?guī)Ыo小世子?!?/p>
蕭賀夜看了一眼,是城中松軒味的乳酪糕。
他嗤笑:“你倒是了解這小子喜好?!?/p>
看許靖央走到門口,他又說:“你要的人,本王會直接送到威國公府上。”
“多謝王爺。”
許靖央走了。
蕭賀夜無法忽略那一提糕點透出來的香味。
他揭開蓋子,看見金光的酥皮,拿出一塊嘗了嘗。
甜的牙疼。
蕭賀夜冷臉將糕點放下:“難吃?!?/p>
許靖央回府之后,春云悄悄地找到她。
“大小姐,剛剛奴婢看見二少爺?shù)娜?,把夏云喊過去了,等夏云回來的時候,她滿面春光,似乎遇到了什么喜事。”
許靖央會意:“知道了,你盯緊點?!?/p>
春云:“是?!?/p>
許靖央不怕許鳴錚不折騰,相反,最怕他乖乖的,讓她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他最好趕緊作死,許靖央才好送他上路。
當(dāng)天晚上,那個曾經(jīng)送紙團的人又來了。
這次紙團砸在了許靖央的書桌上。
上面只寫了兩個字——
寒露。
沒過兩日,管家領(lǐng)著十個丫鬟來了。
管家滿臉堆笑:“大小姐,這是府邸里幾個最聰明伶俐的丫頭,您挑挑看?”
許靖央穿著一襲淡青色衣裙,坐在廊下的藤椅上,慢吞吞地拿帕子遮在眼前,擋住刺目的陽光。
她動作慢條斯理,貴女風(fēng)范十足。
打眼看過去,都是小丫鬟。
“說說你們會什么。”許靖央道。
那些丫鬟挨個介紹,其中一個說:“奴婢擅長藥膳?!?/p>
許靖央瞇眸看她:“叫什么名字?”
“奴婢寒露?!彼鶜q年紀(jì),皮膚微微發(fā)黃,五官纖秀,說話卻是堅定的,一板一眼的。
許靖央頷首,知道這是蕭賀夜給她的人。
“就你了?!?/p>
她又挑了四個小丫鬟,兩個二等,兩個三等,分別賜名,小暑、大暑;小寒、大寒。
桂媽媽早在國寺出事之后,就被許靖央趕走了。
她院子里還差一個管事嬤嬤的位置,是留給乳母劉媽媽的。
人都屏退以后,許靖央單獨留下寒露。
“你會醫(yī)術(shù)?”
“會一些。”寒露說。
許靖央看她方才走路的模樣,不像是單純的醫(yī)女。
更像是會點武功的女侍衛(wèi)。
“你從前在王爺身邊負(fù)責(zé)什么?”
“奴婢……本是死士。”寒露說得艱難。
大概她自己都沒想到,蕭賀夜會讓她來服侍許靖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