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松開小太監(jiān),但眼神依舊鎖死在他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在哪個宮里當差?”
“奴、奴才萬順……在太醫(yī)院當差,負責給陛下送藥……”萬順癱軟在地,磕磕巴巴地回答。
皇帝微微瞇起眼。
現(xiàn)在還沒到關鍵時候,長公主只會安排這種貪生怕死的小太監(jiān)來送藥,多半也料定他不敢往外亂傳。
而太醫(yī)院里一個不起眼的位置,正好可以利用。
他需要人,一個絕對畏懼臣服他,又暫時不被各方勢力注意的小角色。
“萬順,”皇帝的聲音低沉而充滿壓迫感,“你想死,還是想活?”
“想活!陛下,奴才想活!”萬順磕頭如搗蒜。
“想活,就好?!被实劬従徸鹕?,雖然身體虛弱,但那久居上位的威壓卻讓萬順不敢抬頭。
他眼神深黑,瘦削的臉頰微微凹陷,顯得那雙龍目更加陰森。
“從此刻起,你的命,是朕的,你按朕說的做,事成之后,朕許你一世富貴!若敢有半點異心,或泄露半個字……”
皇帝沒有說下去,但那冰冷的殺意已讓萬順如墜冰窟。
“奴才萬死不辭!萬死不辭!”面對絕對的皇權,萬順幾乎是本能的效忠。
“很好?!被实凵钗豢跉猓_始布局。
他指著不遠處的書架:“里面有個暗格,那兒有一封信,你替朕遞給都察院左都御史袁自簡,記住,你只要悄然辦成此事,便是頭功!”
萬順連忙稱是,手微微發(fā)抖從書架的暗格中拿出那封信。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守衛(wèi)急躁催促的聲音:“讓你放個藥這么慢么!”
緊接著,守衛(wèi)猛然推開門,大步走進來查看情況。
卻見小太監(jiān)跪在地上,撿拾地上掉落的書籍。
守衛(wèi)擰眉,馬上看向一旁龍榻上的皇帝。
好在,皇帝仍好端端地閉著眼睛,昏迷不醒。
守衛(wèi)重新看向萬順,壓低聲音:“你想死了是不是?在這兒墨跡什么!”
萬順抬頭,一臉倉惶害怕:“剛剛奴才放湯藥的時候,不小心碰掉了桌子上的書。”
“蠢蛋玩意!趕緊把書撿起來,滾!”
守衛(wèi)說罷,萬順起身,攏著袖子,怯懦地快步告退。
直到他們的腳步聲都逐漸遠去。
寢殿內,再次恢復了死寂。
龍榻之上,皇帝依舊維持著昏迷的姿態(tài),雙眼緊閉,面容枯槁。
任是誰來了,都不會懷疑這樣一個人還能有活過來的機會。
然而,只有皇帝自己知道,他心里,焚燒著毀天滅地的怒火!
他的好兒子們,竟然一個個都是簇擁在他身邊的豺狼!
太子偽善,竟順從長公主,對他見死不救;寧王更是心狠,他早在南疆盤踞三十萬大軍,隨時等著進京。
還有平王,是最可恨的那個,他之所以一病不起,都是因為平王下了毒!
一個個,都不聽話!
既然不聽話,那便……殺了就好!
朕既能給你們性命,便能收回!
這萬里江山,這九五至尊之位,豈容爾等覬覦?
上蒼待他不??!竟給了他重來一次的機會!
讓他從那個被兒子們玩弄于股掌,最終被迫幽禁退位,在屈辱和病痛中死去的可憐蟲,重新回到了這關鍵的時刻。
這一次,他要清理門戶。
至于許靖央,更是給他等著!
*
皇帝已經不上朝近七八日了,朝中亂成了一團,大家的猜測,無不是皇帝的龍體是否還安康。
好幾次有正直不阿的臣子想要進宮求見皇上,可求到最后,竟被太子以擾亂內宮、打擾父皇休養(yǎng)為由貶黜。
一時間,朝廷各勢力都察覺出了不對勁。
沒過幾日,待宮門初開的時候,一名身著緋色仙鶴官袍,頭戴梁冠的老臣,快步闖入內廷。
今日帶兵值守巡邏的恰好是許鳴玉,他立刻阻攔。
“袁大人!太子殿下有令,任何人非準許不得入內廷。”
“讓開!”這位老臣猛然甩袖,一副要殺要剮都悉聽尊便的樣子。
許鳴玉立即攔身,直接擋住他的去路。
“袁大人!”
“許隊尉,本官只問你一件事,皇上的安康于社稷而言,重不重要?”
“自然是重中之重!”許鳴玉答。
袁自簡神情繃得很緊:“那你為了社稷江山的安穩(wěn),就更不該攔著本官!若太子殿下怪罪,本官一力承擔!”
說罷,他推開站在身旁的御林軍,順著宮道快步趕去皇帝的寢宮。
其余御林軍對視一眼,紛紛看向許鳴玉。
“隊尉,該怎么辦?真讓他進去了,太子殿下少不得要發(fā)怒。”
許鳴玉抿唇,側眸看向他們:“前幾日太子殿下下令,連我們御林軍亦不能輕易入內廷,若我們現(xiàn)在追進內廷,豈不是亂了太子殿下的吩咐?”
“既然袁大人堅持己見,我們阻攔不得,派人進內宮告訴太子殿下一聲?!?/p>
旁邊御林軍拱手:“是?!?/p>
當站在皇帝寢宮的白玉階下,面對殿外森嚴的守衛(wèi),袁自簡花白的須發(fā)在微風中飄動。
他深吸一口氣,猛地撩起官袍前襟,對著緊閉的殿門,轟然跪倒!
“臣!都察院左都御史袁自簡!懇請面圣!以安社稷,以定民心!”
蒼老卻洪亮的聲音,在空曠宏偉的殿前回蕩。
東宮守衛(wèi)面色一變,上前嚴厲道:“袁大人!太子殿下有令,任何人不得驚擾陛下靜養(yǎng)!您請回吧!”
袁自簡恍若未聞,脊梁挺得筆直,再次高呼:“臣袁自簡,求見陛下!陛下若不見臣,臣便在此長跪不起!”
“陛下龍體關乎國本,連續(xù)多日不朝,朝廷內外都十分憂疑!”
“老臣深受皇恩,今日若不能親見天顏,確認陛下安好,寧愿一死以謝天下!”
他的聲音一聲高過一聲,帶著固執(zhí)和以死相諫的悲壯。
東宮守衛(wèi)自然不敢隨意處置他,這可是當朝老臣,于是,連忙派人將消息告知東宮。
太子和長公主很快得知。
太子眉頭緊鎖,面上閃過一絲厭煩:“這個袁自簡,倚老賣老,真是不識抬舉?!?/p>
長公主卻相對冷靜,她瞇起眼睛,沉吟道:“袁自簡是兩朝老臣,在清流中威望極高,他若真死在這里,那些御史言官更不會放了東宮?!?/p>
“他素來耿直迂腐,只認死理,并非哪一派私黨,硬攔著,反而顯得我們心虛。”
她看向太子:“不如,見他一面,恩威并施,讓他‘明白’事理?!?/p>
太子頷首:“便依姑母?!?/p>
于是,袁自簡被請到了鄰近的一處僻靜偏殿。
殿內,長公主端坐主位,面色沉靜,看不出喜怒。
太子反而坐在長公主的下手位置。
袁自簡只看了一眼,就不高興地說:“長公主,太子殿下,您將老臣召見至此處,有何貴干?臣要見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