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儀宮眾人各懷心思,筠良妃的面上盡是惶恐,坐如針氈,匆匆說了幾句便撐著眉心說身子不適。
“筠良妃可要請個太醫(yī)瞧瞧?”方荼關切地問。
筠良妃搖了搖頭:“多謝皇后娘娘關懷,不是什么大毛病,回去歇一歇就好了?!?/p>
其余人見狀也沒了心思留下,紛紛起身告辭。
扶月捧著杯溫水送上前,方荼擺擺手,單手撐著下頜若有所思起來,良久,才問:“喬貴妃現(xiàn)在怎么樣?”
“咸福宮上下被圍得很嚴實,連只蒼蠅都進不去,奴婢打聽不到消息?!狈鲈旅媛稛o奈。
方荼輕嘆了口氣。
二月末
靜養(yǎng)了一個月的喬貴妃頭一個來給方荼請安,身穿緋紅大長裙,鬢間還有數(shù)支金釵,身后跟著浩浩蕩蕩數(shù)十個宮女,寵妃姿態(tài)端得很足。
進了殿,喬貴妃收起了面上的倨傲囂張,朝著方荼屈膝:“臣妾給皇后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金安。”
“喬貴妃不必多禮,賜座?!?/p>
喬貴妃站起身,坐下跟方荼閑聊:“臣妾在咸福宮憋了一個多月,總算是能出來透透氣了,皇后娘娘近來可好?”
見她語氣溫和,方荼眸色柔和了許多:“你還年輕,養(yǎng)好身子將來還會再有孩子的?!?/p>
聽這話喬貴妃擺擺手,讓身邊宮女都退下了,仰著頭看向了方荼,滿臉認真;“皇后娘娘當真要讓臣妾一輩子都困在后宮?”
冷不丁的一句話讓方荼一頭霧水。
“實不相瞞,臣妾和皇上從未有過肌膚之親,也不曾懷過身孕,皇上讓臣妾入宮,兩年為限,讓臣妾替您掃平障礙,清除后宮,還能讓您不落人口舌?!?/p>
喬貴妃聳聳肩,嫵媚笑道:“皇上對娘娘才是一心一意,生怕委屈了娘娘?!?/p>
對于喬貴妃的突然攤牌,方荼有些詫異,抿唇并未接話,喬貴妃受寵,卻對她格外敬重,眼里沒有半點僭越。
她一直都知道。
“娘娘比臣妾想象的還要聰慧,看來皇上的擔心是多余的?!眴藤F妃站起身,爽朗一笑:“娘娘是不是很好奇,臣妾提醒過您淑妃早已非完璧,和母族表哥糾纏不清,卻又能驗出來完璧之身?”
方荼看向她,點點頭示意她繼續(xù)說。
“此事是臣妾不嚴謹,險些害了皇后娘娘,臣妾有罪。”喬貴妃弓著腰認錯,又道:“不過,淑妃和云國來往密切也是事實,確實和鐘萃宮狼狽為奸,不是淑妃本人,而是淑妃貼身侍女碧芳,祺答應舉報的也是屬實?!?/p>
在淑妃的遮掩下碧芳逃過一劫。
喬貴妃再道:“祺答應的母族再次送來和親公主,絕非善茬,淑妃母族已經(jīng)接二連三地派人送來書信,父親說,兩年前皇上初登基為了保存實力,穩(wěn)江山,不能外戰(zhàn)才和親四位公主,北梁打了兩年多的戰(zhàn),兵力物力都損傷不小,需要調(diào)整修養(yǎng),四國若要聯(lián)盟,北梁還要糾纏下去,屆時還是一樁麻煩事,臣妾的作用便是讓四國反目成仇?!?/p>
喬貴妃將底牌都泄露了:“臣妾剛放出懷有小皇子的消息,立馬就被扣上了克父罪名,四國哪有一個好東西,”
倘若是方荼懷有身孕被扣上了克父的名聲,不敢想象,方荼接下來要經(jīng)歷什么。
同樣的招數(shù)再用,就顯得太刻意了。
文武百官也不會相信的。
方荼緊繃著唇,背脊都被汗水打濕了,不免一陣后怕。
“在后宮,娘娘除了臣妾之外,任何人都不能相信?!眴藤F妃生怕方荼不信自己,往前走幾步,撩起了衣袖露出了手腕內(nèi)側一粒鮮紅的守宮砂。
“喬貴妃,你這又是何必……”
“臣妾是心甘情愿的,若無皇上,就沒有今日的喬家,是皇上對喬家有再造之恩,喬家全族誓死替皇上效忠!”喬貴妃眸子里只有堅毅,像極了在戰(zhàn)場上意氣風發(fā)的少年將軍:“皇上答應過臣妾,只要皇后娘娘誕下小皇子,就讓臣妾假死離宮,臣妾早已有了心儀之人?!?/p>
聊了一個多時辰,喬貴妃坦白全部,連一點兒渣子都不剩。
此事,在半夜從朝曦嘴里得到了證實。
“喬家三代都是效忠皇族,祖輩鬧出過不少事,險些被滅族,是父皇救了喬家,一直留在身邊?!?/p>
朝曦揚起長眉:“至于喬貴妃……”
他嘴角都忍不住抽搐,想著半天既然喬貴妃都把話說白了,干脆就不隱瞞了:“她確實非本意要入宮,是喬丞相硬逼著她入宮的。”
“喬貴妃的性子,喬丞相能逼迫?”方荼很是好奇。
朝曦點頭:“喬貴妃入宮前一夜,父女兩個文斗武試三場,朕是裁判?!?/p>
這事兒方荼還是十分好奇的,詫異地看向他,朝曦失笑:“貴妃棋差一著惜敗丞相,甘愿收起戎裝入宮為妃?!?/p>
“難怪貴妃剛入宮時,封妃了也沒什么好臉色,不過對臣妾倒是始終尊敬?!?/p>
朝曦反手握住了方荼的手:“朕問過太醫(yī)了,這一胎極有可能是個小皇子,你什么都別想,好好休養(yǎng),朕只要這一子足矣?!?/p>
方荼聞言錯愕地看向了朝曦,指尖摸了摸微微隆起的小腹:“皇上是說臣妾腹中是個小皇子?”
“是?!背鼐o緊握著她的手。
這一夜方荼激動未眠。
次日
中宮有喜的消息傳出去。
后宮眾人有人驚訝,有人淡淡一笑,篤定皇后腹中一定是個小公主,不足為懼。
可中宮有喜,該慰問的還是要慰問。
一大早朝曦派人送來了錦衣玉緞,幾樣首飾,作為嘉獎,眾目睽睽之下的獎賞,平平無奇,甚至還不如喬貴妃鬢間的一支南珠釵金貴呢。
方荼斜靠在軟枕上。
淑妃掩嘴笑:“皇后娘娘這樣的好消息怎么也不提前告知咱們?”
“娘娘知道有孕時,恰逢喬貴妃娘娘小產(chǎn),所以,娘娘不愿意驚擾了貴妃娘娘休養(yǎng),這才沒有說。”扶月解釋。
眾人想著倒也是這么回事兒。
一個剛剛小產(chǎn),鬧得后宮烏煙瘴氣,緊跟其后皇后又有身孕了,換誰不生氣?
所以眾人很快就理解了。
“娘娘?!笔|貴人從人群中走出來,一臉嬌羞:“臣妾,臣妾也有喜訊了,太醫(yī)今兒早上診脈,已有兩個多月了。”
蕓貴人這話宛若一顆驚雷,不聲不響就炸出來了,引得眾人朝著蕓貴人看去。
“皇后娘娘有孕未曾宣揚,是為了照拂貴妃的情緒,那蕓貴人遮遮掩掩又是為何?”淑妃蹙眉,不自覺語氣都變得凌厲了三分,嚇得蕓貴人小臉發(fā)白,惶恐不安道:“臣妾在家中時聽說未滿三月不易宣揚,想等著身子穩(wěn)固些,再告知皇上,今日聽聞皇后娘娘有喜,也想沾沾喜氣。”
蕓貴人說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紅著眼眶可憐兮兮地看向了淑妃,淑妃見狀才知自己反應過于激烈了,面上立即揚起笑意:“蕓貴人,本宮并無他意,只是過于驚訝,恭喜妹妹了?!?/p>
“臣,臣妾多謝淑妃娘娘吉言了?!笔|貴人委委屈屈站起身。
同一日后宮兩人有孕,消息傳去議政殿時,朝曦將送給方荼的禮減了兩成,賜了蕓貴人一份,并擢升蕓貴人為蕓嬪。
“皇上說宮里許久沒有這么熱鬧過了,下個月十八是個好日子,貴妃娘娘,筠良妃娘娘和蕓嬪娘娘的晉升儀式可一同舉辦?!碧O(jiān)來傳話。
被點了名的筠良妃和蕓嬪紛紛起身:“臣妾遵旨。”
殿外姍姍來遲的喬貴妃一襲緋紅長裙,頭戴小金冠張揚奪目,就連面上也是畫著精致妖嬈的妝容,放眼整個后宮,已是極耀眼的存在。
“臣妾來遲,娘娘莫怪?!眴藤F妃屈膝。
一旁的淑妃立即道:“喬貴妃怎會來得這么晚,這可是對皇后娘娘的大不敬。”
誰料喬貴妃眼皮一抬:“皇上昨兒來得太晚了,折騰許久,今兒早上特意吩咐過不必早起,這不,一不注意就起晚了,淑妃未曾侍寢過,不懂身為妃嬪的辛苦。”
一句話噎得淑妃小臉漲紅,沒好氣瞪了一眼喬貴妃,一旁的麗貴人見狀趕緊說:“貴妃來遲,不知今日后宮有兩樁喜事,皇后娘娘跟蕓嬪都有了身孕,真是好福氣?!?/p>
麗貴人專程盯著喬貴妃的臉色,果然見喬貴妃小臉緊繃,看向蕓嬪的眼神有些不善,上下打量著。
蕓嬪身子抖了兩下。
“蕓嬪的身孕大約兩個月左右,算算時間,正好……?。 丙愘F人話未落,一道厲風襲來,來不及躲閃,巴掌落在了麗貴人白皙如玉的臉蛋上。
喬貴妃下巴抬起,滿臉怒火:“不懂規(guī)矩,明知本宮痛失孩兒,還敢挑釁本宮,找死!”
莫名挨打的麗貴人捂著臉蛋,一雙美眸都快噴出火了,胸口起伏,淑妃見狀幫襯道:“貴妃又何必將此事遷怒無辜的麗貴人身上,又不是麗貴人害您小產(chǎn)的。”
喬貴妃蹙眉剜了眼淑妃:“說來,本宮還有一事找你呢,本宮的咸福宮這三個月的份例大幅度減少,就連領月例都比旁的宮殿晚,淑妃,這又是何意?”
話鋒一轉喬貴妃看向了方荼:“還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眾人發(fā)現(xiàn)喬貴妃就跟吃了火藥似的,誰也沒放在眼里,就連皇后也不例外,有人好心想勸勸,卻被喬貴妃的怒火給嚇住了。
方荼疑惑看向淑妃:“淑妃,有此事?”
淑妃冷笑:“貴妃娘娘入宮幾個月,開銷已是其他后宮數(shù)倍之多,皇上讓臣妾協(xié)管后宮,臣妾也只是按照規(guī)矩辦事,至于領月例,也是貴妃身邊的侍女出言不遜,多有質疑,不肯認賬,而不是臣妾特意為難。”
面對喬貴妃的找茬,淑妃絲毫不退讓,兩人各自都是怒火中燒,恨不得掐死對方。
喬貴妃驟然冷笑,朝著方荼看去:“皇后娘娘,臣妾一人獨居咸福宮,也有些不合規(guī)矩,臣妾也想找個姐妹作伴,不如就讓蕓嬪陪著臣妾吧?!?/p>
被點了名的蕓嬪臉色微白。
不給方荼開口的機會,喬貴妃直接對著蕓嬪說:“回去收拾行李,最遲明兒就搬來咸福宮?!?/p>
“貴妃娘娘……”蕓嬪惶恐。
喬貴妃不予理會,屈膝行禮,轉身拂袖離開。
不一會兒就有太監(jiān)來傳旨:“蕓嬪娘娘,皇上有旨讓您即日搬去咸福宮?!?/p>
速度之快令人驚愕。
蕓嬪無奈點點頭:“臣妾遵旨?!?/p>
淑妃氣不過道:“貴妃未免太霸道了,自己沒了孩兒,這是要明晃晃搶走蕓嬪的孩子不成?”
聽這話小太監(jiān)立即道:“淑妃娘娘有所不知,皇上確實應允了貴妃娘娘,將來后宮誰誕下了小皇子,只要貴妃娘娘愿意,隨時都可以養(yǎng)在膝下?!?/p>
眾人聞言瞬時語噎。
這件事太偏袒貴妃了。
“蕓嬪娘娘不是四妃,按規(guī)矩,是不能親自撫育皇嗣的,不過貴妃娘娘心地善良,又搬去了咸福宮,將來還是很方便見皇嗣的?!碧O(jiān)說完,弓著腰離開。
朝曦執(zhí)意偏袒,有心彌補,誰能說什么?
喬貴妃不僅得寵了,還仗著身份直接預訂了蕓嬪肚子里的孩子,儼然是要翻身之兆。
就連方荼都要避其鋒芒。
連數(shù)日方荼稱身子不適,免了各宮的請安,專心休養(yǎng)。
次日
朝曦將鳳印交給了喬貴妃,讓喬貴妃暫代皇后之職,掌管后宮,喬貴妃上位第一件事便是削減了鐘粹宮的份例。
衣食住行,無一例外,甚至閑逛花園時半路上遇見鐘粹宮的奴才都要找個理由罰一頓才肯解氣。
淑妃氣得半死,拿喬貴妃沒轍,跑去找朝曦做主,跪在議政殿前哭得梨花帶雨,足足跪了兩個時辰才見著了朝曦。
“皇上,貴妃娘娘屢屢欺辱臣妾,臣妾……令臣妾顏面盡失,求您給臣妾做主啊?!?/p>
朝曦冷著臉看她,眸光里的冷色令淑妃打了個寒顫,咽了咽嗓子:“皇上何故這樣看著臣妾?”
“淑妃,貴妃失了孩子脾氣不好,你多容忍些,過陣子等貴妃氣消了就好了?!背氐?。
淑妃聞言氣得都快吐血了,瞪大眼質問:“皇上?臣妾好歹也是和親公主,身份不比貴妃遜色,貴妃折辱臣妾,您就真的不管不顧嗎?”
不問還好,這一開口,朝曦啪的一聲將手上的奏折摔在桌子上,不耐煩道:“淑妃,貴妃可曾私底下害過你?”
突如其來的質問讓淑妃一頭霧水,差點兒就要把喬貴妃教唆祺答應,告狀她小產(chǎn)的事說出來。
只是話到嘴邊咽了回去。
看朝曦這副模樣,擺明了就是偏袒喬貴妃。
事情都過去三個多月了,證據(jù)早就沒了,就剩下祺答應的幾句證詞了,淑妃只能搖頭;“未曾?!?/p>
“既如此,云國人為何私底下敗壞貴妃名聲,誣陷貴妃腹中孩子,害得朕痛失公主?”
朝曦拍案而起,怒火中燒看向淑妃,那犀利的眼神恨不得將淑妃給生吞活剝了。
入宮兩年多,淑妃何曾見過帝王怒?
頓時嚇得不知所措,惶恐磕頭:“臣妾冤枉啊,皇上,臣妾從未算計過貴妃娘娘,更沒有算計過貴妃腹中孩子?!?/p>
“還敢狡辯!”朝曦將一摞書信摔在了淑妃臉上:“同云國穆王世子私底下勾結,里應外合算計朕的皇兒!”
書信砸在臉上,淑妃顫巍巍地展開書信,看見熟悉的字跡正是穆王世子送來的,上面清楚地寫著如何運用流言要除掉小皇子,還叮囑淑妃盡快給朝曦下藥,讓北梁江山后繼無人!
字字她都認識,聯(lián)合起來,卻叫她肝膽俱顫,腳下軟綿綿地站不穩(wěn)了:“這……皇上,臣妾并不知情,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誤會。”
朝曦毫不猶豫地派人將淑妃給拖出去,滿臉厭惡深深刺痛了淑妃的心,她哭喊著,欲哭無淚。
小太監(jiān)勸:“淑妃娘娘,皇上正在氣頭上,您可別沖撞皇上了,再鬧下去,您得不償失?!?/p>
淑妃聞言瞬時閉嘴。
出去告狀反而被人痛斥一頓拖了出來,還被人沒收了協(xié)助六宮之權,淑妃羞愧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經(jīng)過咸福宮時正好看見了筠良妃帶著宮女走出來,再次狼狽被筠良妃撞見,淑妃羞愧紅了臉。
“淑妃,貴妃娘娘近日脾氣焦躁,你多忍耐忍耐,何必這點兒小事就驚動了皇上呢?!斌蘖煎崧晞?,可淑妃并不領情。
筠良妃又道:“淑妃,本宮聽說皇上訓斥你的事了,你就沒有想過么,太醫(yī)怎么會給貴妃娘娘診錯了脈?誤導了那些想要算計喬家的人?”
淑妃站穩(wěn)身,剛才被朝曦呵斥,腦子發(fā)昏,現(xiàn)在冷靜下來這事兒確實經(jīng)不起推敲。
明明是個公主卻被診脈出小皇子,她也曾懷疑過是不是喬貴妃自導自演,私底下打聽過,貴妃小產(chǎn)那日疼了一天一夜,傷了身,日后能不能有孕還難說呢。
貴妃實在沒有必要這么冒險,代價太大了。
若眾人明知貴妃懷的是個公主,又有誰冒險去算計貴妃?
說明有人在暗處借刀殺人。
淑妃頃刻間就冷靜下來了,想了很久,筠良妃笑聲嘀咕:“會不會是皇后?咱們在外頭斗來斗去的,也只有皇后娘娘坐山觀虎斗,明哲保身,不聲不響地就冒出有孕,誰都沒防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