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國都,天啟城
京師自有京師的氣派,大街寬得能讓八駕馬車并行,一條條街坊縱橫排列,井然有序。青石板縫隙里嵌著防止積雪的銅條,馬路牙子邊還有疏通積水的溝渠,建造布局極為合理。
兩側(cè)店鋪飛檐上懸掛著琉璃風鈴,隨著晨風叮當作響;綢緞莊前,蜀錦與粟特金線繡堆成色彩斑斕的小山;香料鋪里,安息茴香與嶺南沉水香在青銅秤盤上跳躍……
車水馬龍,繁花似錦!
身處京城,你完全感受不到天下大亂之象,所有人都會被眼前的繁華蒙蔽雙眼。
鎮(zhèn)東大將軍府矗立于天啟城東的武德坊,黑漆大門上釘著碗口大的銅釘,門楣上懸著一塊玄鐵匾額,上書“鎮(zhèn)東大將軍府”六個鎏金大字。
筆力雄渾,如刀劈斧鑿,據(jù)傳是皇帝御筆親題。
府前兩尊石狻猊怒目圓睜,爪下按著猙獰的惡鬼頭顱,象征著武成梁征伐四方的赫赫戰(zhàn)功。
朱紅院墻高逾三丈,墻頭插滿黑底金邊的三角牙旗,在風中獵獵作響。
整座府邸不飾奢華,卻處處透著殺伐之氣,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劍,鋒芒內(nèi)斂。
放在幾年前,武府在京城確實是地位超然般的存在,武成梁從寒門武夫征戰(zhàn)數(shù)十年,官至鎮(zhèn)東大將軍,何等耀眼?
管你是朝廷新貴還是百年門閥,在武成梁面前都得客氣有加,麾下五萬精甲可不是跟你鬧著玩的,全軍上下只聽其一人號令!
換做其他朝代,皇室容不得這種人存在,可大乾本就是藩鎮(zhèn)割據(jù),皇室對這種現(xiàn)象早就習以為常。最起碼武成梁真的聽話,而且沒有自己的封地,威脅遠不如各道節(jié)度使。
但自從兩年前武家父子戰(zhàn)死沙場,五萬悍卒全軍覆沒之后,一切都變了。
亂世之下,實力為尊!
沒有實力,狗屁不是。
尤其是武成梁起家的過程中得罪過不少老牌世家,如今武家地位一落千丈,無兵無權,光憑常如霜一品誥命夫人的虛名可沒資格讓滿朝權貴敬畏了。
一些人暗中找武家的麻煩,但都是鬼鬼祟祟,畢竟皇帝還念一些往日舊情,不能做得太過分。但背地里不知道多少人等著落井下石,在武家頭上狠狠踩上一腳。
今天,總算有人起這個頭了。
事情很簡單:
嶺東道節(jié)度使崔鈞之子、戶部左侍郎崔清早就對武家獨女武輕影心懷愛慕,屢屢追求。但這家伙是個紈绔子,放蕩好色之名誰人不知?
武輕影對其別說好感了,可以說厭惡至極。
崔清多次死纏爛打,都沒能如愿,這次終于放出話來,要去武家下聘,請皇上賜婚,迎娶武輕影!
不對,準確地說是納武輕影為妾,因為他已經(jīng)有了一妻三妾。
堂堂鎮(zhèn)東大將軍、一品誥命夫人的獨女竟然嫁給你做妾,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此事像雪花一般飛遍京城,老百姓們聽起來宛如天方夜譚,但滿京城的權貴都知道,崔家這是要當著所有人的臉打武家一耳光!
因為早年間武成梁與嶺東道節(jié)度使崔鈞有些許嫌隙,崔家在武家身上吃過虧,這是赤裸裸的來報復了!
今日將軍府門口陣仗不小,紅綢鋪地,朱漆描金的聘禮箱籠迤邐半條長街,壓得烏木扁擔咯吱作響。
十六名絳衣仆役踏著規(guī)矩的四方步,當先一對鎏金雁翎在朝陽下灼灼生輝,活禽翅羽皆用金粉描過,頸系五色絲絳。
檀香木打造的禮匣次第揭開:纏枝牡丹紋的玉帶鉤下壓著田契紅紙、錯金博山爐旁排著十二對馬蹄金……
畢竟是嶺東道節(jié)度使,朝中大世家之一,出手確實不凡。
管家捧著禮單高聲喝禮,每念一樁,遠處圍觀的人群便掀起一陣嗡嗡議論。
“南陽郡上等水田三百畝!”
“南海珊瑚樹兩尺有余!”
“錯刀書帖真跡一卷!”
……
大氣,闊綽,有錢!
詭異的是將軍府的大門卻緊緊關閉,就連往日值守的甲士都不見了蹤影,男方下聘,女家卻閉門不出。
好生奇怪的場面。
聘禮之前站著一位錦衣公子,皮膚白皙、身姿挺拔,風度翩翩,一看就貴氣十足。
此人正是今日的主角:
戶部侍郎崔清!
三十歲就能當上戶部侍郎,靠的自然不是能力,而是家世!
面對緊閉的武家大門,崔清絲毫不以為意,這早在他的預料之中。但他知道武家主母常如霜要臉,絕對不會任由崔家在外胡鬧,早晚得開門。
熱鬧的可不僅是府門外,街對面的幾座酒樓都被包了,沿著窗臺坐滿了人,全都是身穿錦衣的男男女女,非富即貴,甚至一些人跺跺腳,整個大乾朝都得抖三抖。
他們干嘛來了?
看熱鬧啊。
戲謔的笑聲接二連三地響起:
“嘖嘖,崔清真是不要臉啊,堂堂武家獨女,名動京城的美人胚子,他竟然想納回家做妾。
若是武成梁還在,肯定得大耳刮子抽他?!?/p>
“這家伙,遲早得死在女人肚皮上,不過話又說回來,現(xiàn)在的武家可不是三年前的武家了。男丁死絕,靠著一個常氏苦苦支撐,陛下都快把武家給忘了。”
“呵呵,武家戰(zhàn)功赫赫是不假,可崔家怎么說也在嶺東道屹立數(shù)十年,位高權重。
要我說啊,誥命夫人不如把女兒嫁入崔家,以后也有個錦衣玉食的好日子可以過。”
“哈哈哈,說的也有理……”
譏諷帶著嘲弄的嗓音中可以聽出武家如今尷尬的處境,虎落平陽被犬欺啊。
正中央最豪華的酒樓十分安靜,不像其他地方吵吵鬧鬧,因為頂樓就只有三位客人:
三皇子景霸,六皇子景淮。
景霸身后還坐著一位年輕公子哥,一身黑色長衫,腰懸玉佩:
關中道節(jié)度使之子:夜辭修。
與邊疆節(jié)度使不同,關中道緊鄰京城,夜家世代都忠于皇室,夜辭修自然也不例外,多年前就跟著成了三皇子手下的幕僚。
景霸與文文弱弱的景淮不同,身材魁梧,一張正正方方的臉頰,平日里喜歡舞槍弄棒。
街面上的場面令景霸不屑地撇了撇嘴:
“崔清真不是個東西,欺負人家孤女寡母,青樓那么多女子還不夠他禍害的?”
景淮輕聲道:
“皇兄,武家好歹也為朝廷立下過赫赫戰(zhàn)功,不看僧面看佛面,難道我們就任由崔清這么鬧下去?”
“罷了,還是別管的好?!?/p>
景霸搖了搖頭:
“武成梁已經(jīng)死了,幫了這一次,下次還幫不幫?武成梁沒了,武家就算再念皇室的情也做不了什么。
而且崔清他爹崔鈞這些日子就在京城,昨日已經(jīng)上折子請陛下賜婚,父皇正左右為難呢。
崔家好歹鎮(zhèn)守東境,手握六萬精兵,為了一個日暮西山的武家得罪崔家,不值啊?!?/p>
“唉?!?/p>
景淮輕嘆一聲:
“堂堂武家淪落至此,只怕要寒了將士們的心啊?!?/p>
兩位皇子一問一答,夜辭修很識趣,基本上不插嘴,偶爾才會附和兩句。
“六弟,你就是性子太溫和了?!?/p>
景霸毫不避諱地說道:
“該心狠的時候要心狠,父皇對武家已經(jīng)仁至義盡了。對了,你舉薦的那位隴西洛羽今天是不是入京?”
“算算時間,不是今天就是明天,馮公公已經(jīng)出城去迎了?!?/p>
“唔,不錯,本殿早就想見見這位英雄人物了,哈哈?!?/p>
景霸與夜辭修都露出一抹好奇的目光,二十出頭便有如此才華,即使在京城也是頂尖的青年才俊。
景淮遙望城門方向,嗓音細若游絲,眉宇微凝:
“為什么我總感覺,你此行會把京城攪得天翻地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