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里浮著陳年雪松的冷香,是他身上慣有的味道,此刻卻像細密的針,扎得卿意皮膚發(fā)緊。
“我們離了婚的?!彼龗暝?,“周朝禮,不要這樣。”
不合適。
周朝禮心頭微沉,手緩緩收回,指節(jié)泛白。
他站在玄關昏黃的光里,襯衫領口斜斜垮著,平日里一絲不茍的發(fā)絲垂在額前,遮不住眼底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黑。
渾身都透著一種被抽走力氣的疲憊,可那雙眼睛落在她身上時,依舊帶著不容錯辨的執(zhí)拗。
“你久等了?!彼荛_她的話鋒,喉結滾了滾,“有什么想問的,現在可以說了?!?p>卿意確實有一肚子問題。
可這些話堵在喉嚨口,還沒來得及成形,窗外突然傳來“哐當”一聲悶響,像是有人踢翻了樓下的垃圾桶。
聲音很輕,卻在寂靜的夜里被無限放大。
周朝禮的反應快得驚人。
幾乎在聲響落地的瞬間,他已經轉身掠到窗邊,動作利落得像蓄勢已久的獵豹。
窗簾被他猛地拉開一道縫,冷冽的月光順著縫隙淌進來,在他側臉刻下深刻的陰影。
“怎么了?”卿意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立馬跟了上去。
周朝禮沒回頭,指尖壓在冰涼的玻璃上,視線死死鎖著樓下的花壇。
過了幾秒,他才啞聲開口:“去看看小黃睡熟了沒有?!?p>卿意一愣。
小黃是她養(yǎng)的邊境牧羊犬,平日里警惕得很,有陌生人靠近樓道都會狂吠,今晚卻異常安靜。
一種不祥的預感順著脊椎爬上來,她快步走向次臥,推開門時,看到毛茸茸的一團正蜷縮在狗窩?,呼吸均勻——項圈上的定位器指示燈滅著,像是被人動過手腳。
“周朝禮?!彼穆曇粼诎l(fā)顫。
男人已經轉過身,臉色比剛才更沉。
“窗臺上有腳印,不止一個?!彼D了頓,補充道,“是男人的,鞋底沾著泥,應該是從后巷翻墻過來的?!?p>卿意只覺得后頸一陣發(fā)麻,像有冰冷的蛇順著衣領滑進去。
這種被窺視的感覺已經持續(xù)很久了——
上個月放在樓下的快遞被人拆開,里面是她剛買的專業(yè)期刊。
兩周前加班到深夜,總覺得身后有人跟著,回頭卻只看到空蕩蕩的街燈。
還有實驗室的備用鑰匙莫名其妙不見了……她一直以為是自己太過敏感,畢竟從事的領域特殊,神經總是緊繃著。
可現在,腳印就留在那里,像一個無聲的警告。
“他們……”她張了張嘴,想問他們是誰,卻又覺得多余。
周朝禮或許清楚,但他仍舊不說,或者是他們一直沒有找到一個好的時機談話。
周朝禮目光沉沉地看著她:“最近家里有沒有發(fā)生過奇怪的事?比如東西被動過,或者聽到異響?”
卿意用力回想:“在這之前沒有任何異常。這幾天都在老宅?!?p>她頓了頓,想起什么,“上周物業(yè)說樓下的監(jiān)控壞了,一直沒修好?!?p>男人的眉峰蹙得更緊了。
“不是巧合?!彼吐暤溃八麄冊谠囂侥愕淖飨?,摸清這里的防御漏洞?!?p>卿意的心跳得更快了,指尖冰涼。
她看著周朝禮,突然意識到一個更可怕的可能:“他們是沖著我來的?還是……”
她頓了頓,聲音艱澀,“還是因為,他們認為我是你的軟肋,拿捏了我就是拿捏了你?”
周朝禮的動作微不可察地一頓。
他沉默了幾秒,客廳的落地鐘“滴答”響了一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
男人語氣沉靜說:“都有。”
卿意的心沉了下去。
她早該想到的。
她的身份特殊,腦子里裝著國家級航空航天項目的核心數據,本身就是被覬覦的目標。
而周朝禮……這個男人身處的世界比她更復雜,樹敵無數,那些想扳倒他的人,總會從他最在意的地方下手。
離婚這么久,她以為自己早已從他的世界里剝離,卻原來,只要他還在那里,她就永遠是別人眼中最容易攻擊的軟肋。
而他冷漠的根本,是因為想要保護嗎?
周朝禮沉靜的開口:“這里不能待了。收拾東西,帶上吱吱,跟我走?!?p>“走?”卿意愣住,“去哪里?”
“去安全的地方?!?p>“什么安全的地方?”她追問,“是你的地方嗎?周朝禮,我們已經離婚了,我為什么要跟你走?”
她不愿意永遠這樣云里霧里的東奔西走。
心里面永遠得不到一個安定。
男人的臉色似乎白了一瞬,他別開視線:“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p>“他們既然敢翻墻進來,就說明已經做好了動手的準備?!?p>卿意深吸一口氣,“我有我的工作,我的生活,我的實驗室還在等著我回去調試參數。”
她一字一句地說,“我不能因為這些莫名其妙的人,就扔下一切跟你走,周朝禮,我不是你的附屬品,我要一輩子就這樣跟著你走?”
周朝禮猛地轉過頭,眼底翻涌著她看不懂的情緒。
“我知道你不是?!?p>他的聲音很低,帶著一種壓抑的沙啞,“可現在情況不一樣,卿意,你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p>“我的安全我自己會負責?!鼻湟馔χ奔贡常纤哪抗?,“我可以報警,可以聯系單位的安保部門,甚至可以暫時搬到實驗室的宿舍。我不需要你用這種方式來保護我?!?p>她的話像一根針,刺破了兩人之間那層微妙的平衡。
周朝禮的臉色徹底冷了下來,眼底的疲憊被一種更深的情緒取代。
“他們敢在你家窗臺上留下腳印,就說明根本不怕被警察盯上。你聯系安保部門?他們的人現在能不能順利進入這棟樓都不一定?!?p>他上前一步,逼近她,高大的身影投下濃重的陰影,將她完全籠罩其中。
“卿意,別任性?!?p>他的聲音壓得很低,“信我,好嗎?!?p>“卿意?!彼穆曇糗浟讼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懇求,“帶上吱吱,跟我走,我用我的命做擔保?!?p>卿意看著他眼底的疲憊和懇求,心里像被什么東西揪了一下。
其實她不是不明白,他說的是對的。
“我……”她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被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打斷。
是她的私人電話,屏幕上跳動著一個陌生的號碼,歸屬地顯示是境外。
卿意的心跳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這個時間,這個號碼,絕不會是巧合。
她下意識地看向周朝禮,男人的臉色已經徹底冷了下來,朝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后指了指手機,示意她接。
卿意深吸一口氣,按下了接聽鍵,將手機調成免提。
“喂?”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后傳來一個經過變聲器處理的聲音,尖銳得像金屬摩擦:“卿小姐,晚上好?!?p>卿意的指尖攥得發(fā)白。
“別緊張,我們只是想和你聊聊?!蹦莻€聲音繼續(xù)說道,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聊聊你最近在調試的‘星塵三號’推進系統(tǒng),聊聊它的燃料配比和熱防護參數,當然,如果你不方便的話,我們也可以親自過去拜訪?!?p>卿意的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幾乎喘不過氣。
他們連項目的代號都知道。
“你們是誰?”
“不重要?!睂Ψ捷p描淡寫地說,“重要的是,我們知道你手里有我們想要的東西?!?p>“識相點,把數據交出來,我們可以保證你和你身邊的人都平平安安,否則……”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模糊的響動,像是有人在敲打什么。
然后,卿意聽到了一個讓她渾身冰涼的聲音——是母親的嗚咽聲。
“你們對我母親做了什么?!”卿意的聲音瞬間變調。
“別激動,卿小姐?!睂Ψ叫Φ酶靡饬?,“只是讓她安靜一點而已,她太吵了,會影響我們‘拜訪’的心情?!?p>“你敢動她試試?!敝艹Y突然開口,聲音冷得像冰。
電話那頭的人似乎愣了一下,然后輕笑起來:“周總也在???真是巧?!?p>“看來我們的情報沒錯,你們果然還在一起,這樣更好,省得我們再跑一趟了?!?p>他頓了頓,語氣變得陰冷:“給你們半小時,收拾好東西,帶著數據,到小區(qū)后門的巷子口來。記住,一個人來,別?;?。否則,你的母親,恐怕都要吃苦頭了?!?p>電話被掛斷了,聽筒里只剩下忙音。
卿意渾身發(fā)軟,幾乎站不住。
她猛地看向次臥的方向,想去看看吱吱的情況。
卻被周朝禮拉住。
“我去,你先跟我走。”
他快速掃視了一圈客廳,目光落在玄關的方向。
“我們沒時間了?!彼谅暤?,“他們說半小時,其實最多十五分鐘就會動手,后門有埋伏,不能去。”
卿意的腦子一片混亂,只能下意識地跟著他的節(jié)奏。
周朝禮快步走到窗邊,再次拉開窗簾的縫隙。
外面的夜色濃稠如墨,樓下的花壇里靜悄悄的,看不出任何異常。
但卿意知道,那些人就藏在暗處,像等待獵物的狼。
“跟我來。”周朝禮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很大,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
他拉著她穿過客廳,走到主臥的衣柜前,猛地拉開柜門。
衣柜深處,原本掛著衣服的地方,竟然有一塊松動的墻板。他伸手將墻板卸下,露出后面一個黑漆漆的通道。
“這是……”卿意愣住。
“以前做的安全通道,直通地下車庫。”周朝禮言簡意賅地說,“本來以為永遠用不上。”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巧的手電筒,打開,光柱刺破黑暗,“快進去,沿著通道一直走,盡頭是我的車,我去把吱吱抱過來?!?p>卿意看著那條幽深的通道,又看了看周朝禮緊繃的側臉,心里五味雜陳。
她終究還是要依靠他,還是要被他保護。
“周朝禮?!彼凶∷?。
男人回頭看她,眼底帶著詢問。
“如果……”她咬了咬唇,“如果這次我們能安全出去,你能不能答應我,以后別再干涉我的生活了?”
周朝禮的眼神暗了暗,像是有什么東西碎了。他沉默了幾秒,然后,點了點頭,“好。”
卿意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刺了一下,說不清是松了口氣,還是別的什么。
她不再猶豫,彎腰鉆進了通道。
黑暗瞬間將她吞噬,只有手電筒的光柱在前方晃動。
通道很窄,只能容一個人通過,空氣中彌漫著灰塵和潮濕的味道。她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還有身后傳來的周朝禮抱走吱吱的動靜。
就在她走到通道中段時,突然聽到外面?zhèn)鱽怼芭椤钡囊宦暰揄?,像是門被撞開了。
緊接著,是雜亂的腳步聲和男人的呵斥聲。
卿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腳步不由得加快了。
就在這時,周朝禮把吱吱交給了她,比剛才更急:“快跑,別回頭!”
她不敢多想,抱緊吱吱,拼盡全力往前沖。
手電筒的光柱在搖晃,照亮前方的路。
她能聽到身后的通道在震動,似乎有人在追趕。
不知道跑了多久,眼前終于出現了光亮。
是車庫的應急燈。
她沖出通道,看到周朝禮的車就停在不遠處,車門敞開著。
她剛想跑過去,就聽到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她回頭,看到一個穿著黑色風衣的男人追了出來,手里拿著槍。
“抓住她!”男人低吼道。
卿意的大腦一片空白,身體卻比意識更快地做出反應,轉身朝車的方向撲過去。
就在這時,一道黑影猛地從旁邊竄出來,將她一把推開。
是周朝禮。
他將她推向車門,自己卻迎向了那個持槍的男人。
槍聲在封閉的車庫里響起,震耳欲聾。
卿意摔倒在地,手肘擦破了皮,火辣辣地疼。
她抬起頭,看到周朝禮和那個男人扭打在一起,槍掉在了地上,在燈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
“上車!”周朝禮開口。
卿意渾身發(fā)抖,卻死死地盯著他。
她看到又有幾個黑影從通道里鉆出來,朝他們這邊跑來。
“周朝禮!”她尖叫著,想爬起來去幫他。
可周朝禮已經沒時間了。
他猛地推開那個男人,朝她的方向跑來,一把將她塞進車里,然后自己跳上駕駛座,用力踩下油門。
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音刺耳,車子像離弦的箭一樣沖了出去,撞開了車庫的欄桿,沖進了夜色里。
卿意回頭,看到那些黑影站在車庫門口,越來越小。
她再看向駕駛座,周朝禮的側臉緊繃著,嘴角的血跡格外醒目。
他握著方向盤的手在微微顫抖,卻穩(wěn)得可怕。
車里一片死寂,只有發(fā)動機的轟鳴聲和彼此急促的呼吸聲。
過了很久,卿意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帶著哭腔:“你受傷了?!?p>周朝禮沒有看她,目光直視著前方的路,聲音沙?。骸皼]事?!?p>卿意看著他緊抿的唇,看著他額角滲出的冷汗,突然覺得喉嚨發(fā)堵。
她知道,剛才如果不是他推開自己,中槍的可能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