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越、吳公和王綰三人垂手站在原地,眼看著其他官員們像潮水一樣慢慢退去。
章臺宮外頓時顯得空曠起來,除了那些侍衛(wèi)和阿青,便只剩下他們?nèi)齻€人。
趙凌站在高階之上,他先是把目光投向淳于越,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淳于仆射,你說說看,為什么百里肆非要栽贓你?你以前和他有過節(jié)?”
淳于越趕緊躬身行禮,眼神有點閃爍,明明心里清楚卻偏要裝糊涂:“回陛下,臣也不知道那個百里肆為什么非要跟臣過不去!估計就是隨便亂咬人,或者覺得我這個人嘴笨,說不過他吧!”
他這話一出口,站在旁邊的吳公和王綰都忍不住直翻白眼。
吳公嘴角撇了一下,王綰更是抬手摸了摸額頭,一副“我真是聽不下去了”的表情。
這滿朝文武誰不知道你淳于越最能說會道?
當年在咸陽宮前和法家辯論了三天三夜都沒停過,現(xiàn)在居然說自己“嘴笨”?
趙凌也沒戳破他,只是嘴角微微上揚,似笑非笑地說:“淳于仆射果然是不善言辭啊?!?/p>
淳于越把身子彎得更低了,語氣特別恭敬:“全賴陛下明察秋毫,才幫臣洗刷了冤屈?!?/p>
趙凌臉色突然嚴肅起來,目光像刀子一樣掃過這三個人:“百里肆為什么要陷害你,朕其實不怎么關(guān)心。但是法家和儒家這兩派,最好別再搞什么門戶之見了?!?/p>
他頓了頓,聲音變得深沉起來:“天帝已經(jīng)給朕托夢了,說降臨人間的時候,要單獨見見你們倆。你們都好好準備一下吧?!?/p>
“天帝要單獨召見我們?”吳侖一聽這話,猛地抬起頭來,眼睛里閃過一道精光,但又很快低下頭去。
他心里琢磨著,要是法家能得到天帝的支持,那重現(xiàn)往日輝煌就不是夢了!
他甚至暗自盤算,說不定能在天帝面前好好說說儒家那套有多不靠譜,甚至……順便告皇帝一狀也不是不行……
淳于越可就臉色不太好看了,他低著頭盯著地上玉磚的花紋,盡量不讓皇帝看到自己臉上的表情變化。
儒家一向最看重天命,要是天帝真的現(xiàn)身了,那他們這些年堅持的“敬鬼神而遠之”的主張豈不是成了笑話?
趙凌沒再管淳于越,轉(zhuǎn)而盯著吳侖,突然問道:“吳侖,你是不是對法家現(xiàn)在的處境不太滿意?打算在天帝面前告朕一狀?”
吳侖心里咯噔一下,但還是強裝鎮(zhèn)定地躬身回答:“臣不敢!”
寬大的袖子里,他的手微微發(fā)抖。
皇帝陛下好像能看透人心似的,這也太嚇人了。
趙凌卻哈哈大笑起來:“沒事沒事,你要真有不滿,見到天帝訴訴苦也沒什么不可以的?!?/p>
笑完后他正色道:“法家現(xiàn)在雖然不是獨尊的地位,但大秦還是要以法治國,以后也一樣!”
他往前走了幾步,玄色的龍紋靴子踩在青石板上一點聲音都沒有:“朕之前讓你和兩位丞相一起修改秦律,進行得怎么樣了?”
吳侖還是不敢抬頭,恭恭敬敬地回答:“已經(jīng)改了一大半了。官職連坐和鄰里連坐確實可以取消。臣和尉繚丞相商量過,尉繚丞相覺得要是軍隊制度按陛下說的那樣改的話,軍中的連坐制也能廢除。不過要是真把這三種連坐都取消了,那其他法律就得定得更嚴格才行,不然恐怕會出亂子?!?/p>
趙凌輕輕點頭,目光看得很遠:“就是這么個道理。還請愛卿和兩位丞相還有御史大夫多費心修改,一定要讓新律法既能安撫百姓,又能強大國家?!?/p>
作為皇帝,他只需要指出大方向,具體落實的事情自然有大臣們?nèi)プ觥?/p>
要是什么事都得親力親為,那養(yǎng)這么多文武百官干什么?
吳侖聽到“大秦以法治國”這句話,心里的怨氣其實已經(jīng)消了一大半。
想想陛下在他老師李斯謀反之后仍然重用法家,他們還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趙凌最后看向一直沒說話的王綰,語氣里帶著點調(diào)侃:“王部長,現(xiàn)在你還覺得商人就該是低人一等的嗎?”
大秦向來把商人看成最低等的職業(yè),趙凌只不過把他們的地位提升到了和普通老百姓一樣。
王綰這位老秦貴族是被皇帝硬按在商務(wù)部長的位置上的,這幾個月下來,他親眼看到商人繳納的稅款比以前收的農(nóng)業(yè)稅多多了,他們還自己掏錢修水壩、承包各地官衙的建設(shè),連秦直道的工程效率都比以前提高了不知道多少倍。
王綰咬著后槽牙,胡子都微微發(fā)抖,最后終于從牙縫里擠出四個字:“陛下圣明?!?/p>
可他心里還是一百個不情愿。根本問題不在于商人能不能賺錢,而在于地位和秩序!
照這么發(fā)展下去,商人賺那么多錢,現(xiàn)在連只有權(quán)貴才能佩戴的玉佩都敢往身上戴,他們這些世襲貴族的地位豈不是岌岌可危?
趙凌看著王綰那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樣子,心里跟明鏡似的。
他慢步走下臺階,靴子踩在玉階上發(fā)出輕微的聲響。
“王綰??!”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里回蕩,“你知道為什么朕要提升商人的地位嗎?”
王綰抬起頭,眼中帶著困惑:“臣愚鈍,還請陛下明示?!?/p>
“你看,”趙凌指向皇宮外,“咸陽城如今有多少人口?超過五十萬了。這么多人要吃要穿,光靠種地夠嗎?商人南來北往,把南方的稻米運到北方,把北方的皮毛運到南方,這才是富國強民之道?!?/p>
他轉(zhuǎn)身看著三位大臣,語氣凝重起來:“儒家講仁義,法家講律法,這都是治國所需。但要讓百姓過上好日子,還得靠發(fā)展經(jīng)濟。商人能促進貨物流通,增加稅收,這些都是實實在在的好處?!?/p>
吳侖若有所悟地點點頭,淳于越卻還是皺著眉頭。
作為儒家代表,他始終覺得重利輕義不是好事。
趙凌看在眼里,笑道:“淳于仆射是不是覺得,重商必會導(dǎo)致重利輕義?”
淳于越慌忙躬身:“臣不敢?!?/p>
“無妨!”趙凌擺擺手,“朕知道你的顧慮。所以朕才要修改律法,既要發(fā)揮商人的作用,又要用律法約束他們,不能讓他們?yōu)樗麨椤莵?,這點在新律中要特別體現(xiàn)出來?!?/p>
吳侖連忙應(yīng)道:“臣遵旨?!?/p>
趙凌滿意地點點頭,又對王綰說:“至于你應(yīng)該是擔心權(quán)貴們的地位問題吧,朕問你,是虛名重要,還是大秦的江山社稷重要?若是商人能助大秦國力強盛,給他們些體面又何妨?”
王綰張了張嘴,最終嘆了口氣:“陛下英明,是臣迂腐了。”
這時,淳于越突然開口:“陛下,臣有一事不明。那天帝召見之事……”他話說到一半又咽了回去,顯然不知該如何開口。
趙凌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怎么?淳于仆射不相信天帝會降臨?”
淳于越頓時冒出一頭冷汗:“臣不敢!只是……”
趙凌哈哈大笑:“放心吧,到時自然見分曉。你們回去都好生準備著,特別是你,淳于越,把你那套‘敬鬼神而遠之’的道理好好整理整理,說不定天帝聽了會很感興趣呢?!?/p>
淳于越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吳侖卻在旁邊暗自幸災(zāi)樂禍。
趙凌看著這三人的反應(yīng),心里跟明鏡似的。
他就是要用天帝的名義來震懾這些各懷心思的大臣,讓他們不敢有二心。
至于天帝是否真的會降臨……
趙凌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容。
“好了,今天就到這里吧?!壁w凌揮揮手,“你們退下吧。記住朕今天說的話,拋開門戶之見,同心協(xié)力為強盛大秦而努力。若是讓朕知道誰還在背后搞小動作……”他沒有說完,但語氣中的威脅意味再明顯不過。
三人連忙躬身行禮:“臣等謹記陛下教誨?!?/p>
看著三人退出大殿的背影,趙凌輕輕舒了口氣。
作為皇帝,他要平衡各方勢力,又要推動改革,這其中的分寸拿捏著實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