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棠雁換了臉色,假意瞪她一眼,“本妃跟你開個玩笑罷了,你生什么氣?”
“我既成了王爺?shù)膫?cè)妃,自然要幫王爺打理好后宅,待會兒我命人過來將此地收拾成原樣便可,哪里用的著你動手?!?/p>
“叫住你,是有另外一事?!?/p>
“我養(yǎng)在藥房的那一盆美人面開花了,就在琳瑯院中,你要去看嗎?”
哪里有什么美人面。
不過是,替死的皮囊已經(jīng)進了王府。
云清絮自然聽出了竇棠雁的話外之音。
面色微微動容。
倒不是這件事。
而是竇棠雁明知她們這樁交易是私底下進行的,偏偏要當(dāng)著玄翼的面說出這些話來,難道就不怕被玄翼察覺出異常嗎?
不過轉(zhuǎn)念一想,云清絮也想通了。
如今竇棠雁已成了竇側(cè)妃,她的目的已經(jīng)達成,即便現(xiàn)在不顧臉面的撕毀兩人之間的合約,對竇棠雁而言,又有何損失?
這段合作之中,被動的是自己,可能吃虧的……也是自己。
云清絮頓覺意興闌珊。
“側(cè)妃的好意,清絮心領(lǐng)了?!?/p>
“只是夏日降至,我身子不好,到了戌時便困得不行,實在沒精力拐去琳瑯院了。”
“賞花之事,還是回頭再說吧?!?/p>
云清絮說完這些,抬步往書房外走去。
玄翼盯著她離開的背影,眉頭緊皺。
他總覺得,這奇怪的對話里,話中有話,藏著他無法洞悉的秘密。
絮兒跟竇棠雁的關(guān)系,也比他想象的更要復(fù)雜。
鳳眸瞇起,眼底似水面,泛起片片幽暗的漣漪,正要抓著那一點被他忽略的線索認真思考時,忽然聽到云清絮的驚呼聲。
“??!”
這里是玄翼居住的院落,不是她熟悉的蘅蕪苑,即便有模糊的光影支撐著她,讓她能勉強走在鵝卵石鋪成的小路上,可碰上一處懸空的臺階時,一腳踩空,竟險些崴了腳。
驚呼一聲后,云清絮穩(wěn)了穩(wěn)身形,摸索著,繼續(xù)朝外頭走去。
玄翼看到這一幕,頓時什么心思都沒了。
將那若有若無的猜忌扔到腦后,凌厲地視線掃向芍藥和杜鵑,“愣著干什么?還不跟上!”
一個個的,王府養(yǎng)了一群蠢貨不成?不知道自己的職責(zé)是什么嗎?兩個人跟木頭樁子似地,腳下不知道動彈嗎?眼睜睜看著絮兒自己回去嗎?
怎么比原先那個叫如意的還蠢!
芍藥和杜鵑被吼了一嗓子,終于回過神來,急急追上云清絮。
“云姑娘,奴婢扶著您?!?/p>
云清絮沒有拒絕。
院中綠竹上新生的竹葉,投下來一層層細密的疊影。
那影子擋住了她半邊臉龐,也擋住了她復(fù)雜的表情。
她……
是故意摔的。
……
戌時一刻。
擺在床邊的滴漏滴完了最后一點液體后,漆黑的房間內(nèi),靜謐無聲。
假裝睡著的云清絮,從床榻上緩緩直起身來。
今日在書房時,她跟竇棠雁打了啞謎。
約定的戌時,不是她睡覺的時辰,而是她去琳瑯院的時辰。
去往琳瑯院的地圖,她回蘅蕪苑后,在心中墨畫了許多遍。
即便不讓人攙扶著,也能靠自己走過去。
唯有芍藥跟杜鵑這兩個婢女,讓她難辦些。
但好在將剩下的晚膳賞給她們的時候,她在那湯粥中,加了之前用剩下了的迷 藥。
還是竇棠雁給她的那些,用多了會讓人喪失神智,任人擺弄。
用少了,也就是容易犯困,一睡不起罷了。
云清絮輕手輕腳地走到殿外,倚在那冰冷的窗扉上,聽到了兩個婢女熟睡的呼吸聲后,這才放下心來。
她小心翼翼地去了墻角,摸了一把順手的拐杖,用拐杖探路,離開了蘅蕪苑。
普通人一刻鐘便能走到的地方,她因為看不見,走了足足半個時辰。
中間,腳邊還撲過來一只野貓,鋒利的抓子抓著她的小腿,嚇得她差點叫出聲。
可她知道輕重,為了不引來值守的侍衛(wèi),她強忍著小腿上被撕咬的痛,將野貓驅(qū)趕走,亦步亦趨地來到了琳瑯院外。
吱呀——
院門被推開。
早已等候多時的婢女將她迎進了琳瑯院。
那婢女身上的味道,讓云清絮有熟悉的感覺。
云清絮忍不住問道:“你叫什么名字?一直在琳瑯院伺候嗎?”
弓著腰引路的如意,聽到這話,眼底閃過一抹復(fù)雜之色。
她摸了摸臉上的巴掌印子,想到今日下午被竇棠雁抽 打的情形,渾身一個哆嗦。
她是蘅蕪苑的人,是伺候云姑娘的貼身婢女。
得罪了王爺,被遣送到琳瑯院,竇側(cè)妃怎么可能會饒過她?
不僅臉上挨了幾 巴掌,傍晚給竇側(cè)妃奉茶時,側(cè)妃娘娘說茶水太涼,讓她跪在地上,雙手捧著裝了滾燙沸水的銅爐,足足跪了有半個時辰。
一雙手,都被燙爛了。
可這只是一個開始罷了。
更何況,她一個被毒啞的人,便是痛到極致,又能朝誰護救呢?
如意沒有回應(yīng)云清絮的話,只沉默地往前引路。
……
將人帶到正殿后,如意識趣地退走。
殿內(nèi)宮燈四起,燈火大亮。
許多架絲錦做的富麗堂皇的屏風(fēng),隔開了這寬闊的殿宇,將那些奢侈華貴的家具和玉石器物,裝點地奢靡又華麗。
只是云清絮都看不到。
梳洗完畢的竇棠雁,穿了一身藕粉色的褻 衣,長發(fā)及腰,手中把玩著一把潤澤生輝的玉如意,掠過那些層層疊疊的屏風(fēng),朝云清絮這邊走來。
看到腫著臉離開的、輕手輕腳的將門合上的如意時,眼底閃過傲慢又得意的光。
云清絮,你拿什么跟我斗呢?
攝政王是我的。
你的奴才,如今也在伺候我。
這王府女主人的位置,終究只有我才能坐上。
你,過眼云煙罷了。
“我以為你不會來呢。”
竇棠雁收起眼底的得意和算計,打量著云清絮衣角上、鞋襪上的泥土和臟污,輕蔑道。
“也是難為你了,一個瞎子,走這么遠的夜路趕來我這里?!?/p>
“不對……”
她忽地掩唇輕笑。
“對于一個瞎子來說,白天跟黑夜又有什么分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