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柒柒昨兒個睡足了覺,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就醒了,聽見窗外樹上的麻雀嘰嘰喳喳叫,干脆一骨碌爬起來。
想著這幾天都是沈淮川這個病人早起去食堂打飯,今兒個她也早起去一回。
推開灶房門想去拿飯盒,卻見沈淮川背對著她蹲在小馬扎上,手里正捏著個粗瓷碗倒扣包子。
“醒啦?”
他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伸手把鋁鍋往爐邊推了推,“羊奶剛滾,晾會兒再喝不燙嘴。”
好家伙,這軍人起的就是早,她這真是比不了一點。
周柒柒咬著熱乎乎的包子,忽然覺得這粗瓷碗里的羊奶比往常更甜些,連飄著的奶皮都泛著暖融融的光。
吃飽喝足,正想去拿止痛藥呢,沈淮川已經(jīng)遞過來了。
另外還末了還額外包了兩片在小紙包里,讓她放在胸口口袋。
周柒柒都有點不好意思了,好像她才是那個在家休養(yǎng)的病號。
西門那兒,趙大梅早早就候在那兒了,正和王大嫂一起往驢車上裝花草。
昨兒個花草賣得火旺,王大嫂連夜又倒騰出一批來,菊花、秋海棠、文竹、蘆薈擺了一地,滿滿當(dāng)當(dāng)裝了小半車。
周柒柒瞅著那堆得冒尖的花草,眼睛瞪得溜圓。
“這么多?王大嫂,你這手腳也忒麻利了!”
她蹲下身摸了摸秋海棠的花瓣,那花瓣軟乎乎的,跟絹子似的。
王大嫂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低頭抿著嘴,伸手攏了攏額前的碎頭發(fā)絲。
“嗨,我一個人哪兒能弄這么些啊?家里老太太瞅見能掙錢,昨兒個夜里也幫著一起拾掇呢?!?/p>
她說著往竹筐里又塞了盆文竹,竹筐壓得吱呀響。
“老太太?”
周柒柒有些怔住了。
“老太太不是說我們瞎折騰,說絕對賣不出去,還笑話我們整得跟大買賣似的嗎?咋就幫著一起干上了?”
王大嫂捂著嘴笑出了聲,眼角的細紋都擠到了一塊兒。
“這話我昨兒夜里也問了!老太太躺在炕上眼一瞪,說'我啥時候說過那話?是你們記錯了!'”
小老太太,怎么還耍上賴了,三人都被逗樂了。
又說了幾句,周柒柒和趙大梅就上路了。
周柒柒照舊坐在自制的軟墊上,看著旁邊隨著驢車晃悠卻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幕ú?,忍不住贊嘆。
“你這木頭架子做得真結(jié)實。”
前頭趕車的趙大梅回頭瞅了瞅架子,眼睛笑成了月牙兒。
“這是我公公連夜打的,老爺子年輕時干過木匠,家里的家具、娃娃們的玩具、小車,全是他一手做的。”
周柒柒想起之前見過的老爺子,忍不住感嘆,“你公公還挺有心的。”
趙大梅望著前頭的土路,聲音軟了下來,帶著些懷念。
“是啊,我婆婆走得早,家里兩個娃娃都是公公幫著帶大的。以前他腦子清楚的時候,地里的活、家里的活兒,爺倆搶著干,從不讓我操一點心?!?/p>
她甩了個響鞭,驢蹄子踏在土路上發(fā)出“噠噠\"”的聲響。
周柒柒這才留意到,趙大梅雖說臉色曬得黑黢黢的,手上卻沒什么老繭,眼神里也沒那種農(nóng)家人常見的麻木,想來從前也是過過舒心日子的。
男人沒了以后,她沒舍得改嫁,就守著公公和娃娃。
驢車慢悠悠晃進城里,趙大梅今兒個采了好大一把野花,說是要搭給買花的客人。
周柒柒瞧著那野花開得鮮亮,下車時特意挑了幾枝攥在手里。
趙大梅忙道,“你要是喜歡,明兒個我送羊奶時多給你采些送去,你這會兒辦正事拿著不方便?!?/p>
趙大梅想得周到,周柒柒卻搖了搖頭。
“不用不用,今兒個王大嫂就去我家?guī)椭曰?,屋里頭花都快擺不下了,我拿這幾枝,是想帶給張副廠長。”
趙大梅眉頭一下就皺起來了,有點嫌棄,“他那人奇奇怪怪的,也能喜歡花?”
周柒柒歪著腦袋想了想。
“應(yīng)該是喜歡的,我老早之前去他辦公室,瞅見他辦公桌上放著個擦得锃亮的罐頭瓶,里頭插著幾朵花,就是早都枯了。這不正好看見了,就順道給他帶幾朵新的,也不費事兒?!?/p>
手里攥著散發(fā)著淡淡香氣的野花,周柒柒心情輕快地邁進第一服裝廠的大門。
門口還是,墻面上嵌著大大的水泥浮雕五角星,頂端的玻璃馬賽克五顏六色,底下用宋體寫著“第一服裝廠\"”幾個大字。
雖說有些年頭了,可五角星和玻璃都擦得干干凈凈。
可一踏進門,周柒柒就覺得不對勁。
往常她來的時候,張國強都會親自在門衛(wèi)室等著,今兒個不光他沒影兒,連看門的老大爺都不在。
推開門往院子里一瞧,更是奇怪。
整個院子空空蕩蕩的,一個人影都沒有,往常轟隆隆的機器聲和車間里的號子聲也全沒了,安靜得讓人心里發(fā)毛。
周柒柒趕緊往馬師傅的車間跑,只見里頭就馬師傅和她兩個徒弟守在裁縫臺前做樣衣。
“馬師傅,這是咋回事?廠里出啥事了?”
馬師傅聽見聲音,眼睛唰地亮了,趕緊拉住周柒柒的手,急得聲音都發(fā)顫。
“周師傅,你可算來了!呂廠長回來了!把咱們所有車間的活兒都停了,這會兒正跟張副廠長在辦公樓后頭吵呢!大家伙兒沒活兒干,都跑去看熱鬧了!”
“呂廠長?”
周柒柒眉尖一挑,之前聽鄒倩倩說過,這呂廠長就是個甩手掌柜,眼看廠里效益差,就打著生病的幌子躲在療養(yǎng)院里享清福,把一攤子事兒全推給張國強。
她最瞧不上這種人,撇了撇嘴問。
“馬師傅,他倆是不是為了我的事兒吵起來的?”
馬師傅點了點頭。
“好像是,今兒一早,張副廠長剛進廠子,就被呂廠長帶人給扣下來了,兩人說著庫存合同什么的...”
后面的她也不清楚了,呂廠長停了工,大伙兒都跑去辦公樓外頭看熱鬧,她不愛湊那熱鬧,就拿了周柒柒之前給的設(shè)計圖在這兒剪裁樣衣。
“行,我知道了?!?/p>
周柒柒招手讓馬師傅湊近些,“馬師傅,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說了幾句,周柒柒就快步去了后頭的辦公樓。
辦公樓底下擠滿了看熱鬧的工人,周柒柒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擠到二樓,剛上去就聽見張國強扯著嗓子喊
“廠長,你不能這么干!那錢是人家周師傅應(yīng)得的!”
他話音還沒落呢,一個破鑼般的聲音就吼了起來。
“什么應(yīng)得不應(yīng)得的?我才是廠長!我簽字了嗎?批條子了嗎?她一個外人憑啥拿廠里這么多錢?”
“就憑人家把咱們廠子里的庫存賣出去了!”
“賣出去咋了?她不就設(shè)計了幾件衣裳嗎?按設(shè)計師的價,一個月給個三四十塊就夠意思了,犯得著給八百塊嗎?我當(dāng)廠長的,一個月工資都不到八百!”